新界,采石場。
錢振聲放下電話,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他身旁的趙鐵山和李響,敏銳地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
“老錢,出事了?”趙鐵山低聲問道。
錢振聲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訓練場邊上,看著那些正在泥地里翻滾撲殺的“和”字頭后生仔,眼神變得有些復雜。
這些年輕人,一個個生龍活虎,身上帶著一股子悍不畏死的狠勁。
在白頭福和崩嘴華這些老江湖的親自監督下,他們拿出了看家的本事,把最精銳的年輕力量,都送到了這里。
在錢振聲帶來的幾個老兵的殘酷操練下,這些人的野性正在被一點點打磨,被灌輸進紀律和團隊的概念。
他們就像一塊塊璞玉,正在被雕琢成鋒利的武器。
而這一切的締造者,陳山,卻在這個時候,提出了一個極不尋常的要求。
聯系上線。
還要暴露自己的代號。
“雪狼要見掌柜。”錢振聲終于開口,聲音壓得極低。
“什么?”
趙鐵山和李響,齊齊變了臉色。
他們都是從尸山血海里走出來的老兵,更是身經百戰的地下工作者,深知這六個字背后,意味著什么。
“雪狼”是陳山在組織內部的代號,代表著他所執行的,是高級別的秘密任務。
而“掌柜”,則是他們在香港這條線上,唯一的直接領導。
這兩條平行的線,按理說,永遠不應該有交集。
一旦交叉,就意味著,要么是任務出現了重大變故,需要緊急協同。
要么,就是其中一方,出現了無法解決的巨大危機。
“陳山怎么說?”李響的性格更急躁一些,連忙追問。
“他說,是業務摩擦,需要協調經濟活動,避免內耗。”錢振聲復述了陳山的話。
“業務摩擦?內耗?”
趙鐵山咀嚼著這幾個字,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
他比李響想得更深一些。
陳山現在在香港的“業務”是什么?
明面上,是遠東實業。
是整合了“和”字頭,成立了“黑水公司”。
暗地里,是往大陸輸送各種管控戰略物資,
怎么會和組織內部的經濟據點,產生“摩擦”和“內耗”?
除非……
趙鐵山腦中靈光一閃,一個可能性讓他心頭猛地一沉。
“難道……是陳山指揮的社團,跟我們自己的人,搶上生意了?”
這個猜測一說出口,錢振聲和李響的臉色,都變得更加難看。
他們都知道,組織在香港,除了他們這條負責特殊任務的線,還有其他同志在從事經濟、統戰等各方面的工作。
這些同志,大多以普通商人的身份,扎根在香港的各個角落,默默地為組織籌集資金,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如果陳山指揮的“和”字頭,為了爭奪地盤和利益,真的跟這些同志發生了沖突……
那問題就嚴重了。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業務摩擦”,而是路線問題了。
“先別瞎猜。”錢振聲打斷了他們的思緒,他的表情恢復了慣有的冷靜。
“陳山同志不是魯莽的人,他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p>
“我們的任務,是執行命令,不是質疑命令?!?/p>
他看了一眼趙鐵山:“老趙,你跟我來。李響,你在這里盯著,訓練不能停?!?/p>
“是!”
錢振聲和趙鐵山,快步走進了采石場深處一間獨立的石屋。
這里是他們的臨時指揮部,也是唯一能保證絕對安全的地方。
關上厚重的鐵門,錢振聲從墻角一個不起眼的磚塊后面,取出了一個老舊鐵盒。
打開鐵盒,里面是一部小巧的,保養得極好的電臺。
這是他們與“掌柜”進行單線聯系的唯一工具。
趙鐵山熟練地架設好天線,戴上耳機,開始調試頻率。
錢振聲則從懷里,掏出了一個火柴盒大小的密碼本。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陳山的要求,用最精煉的語言,編成了一段密電。
“雪狼請求會面,事關經濟協同,急。”
沒有多余的解釋,也沒有自己的猜測。
他只是一個忠實的傳聲筒。
將“雪狼”的意圖,原封不動地,傳遞給“掌柜”。
至于“掌柜”如何理解,如何決策,那就不是他能干預的了。
“滴滴答……滴滴答……”
清脆的電碼聲,在寂靜的石屋里響起,通過無形的電波,傳向了香港的某個未知角落。
發完電報,錢振聲和趙鐵山,陷入了沉默的等待。
兩人心里,都壓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他們隱隱感覺到,一場他們這個層面無法觸及的風暴,似乎正在悄然醞釀。
而風暴的中心,一邊是他們誓死效忠的組織,另一邊,是他們同樣敬佩和信服的指揮官,陳山。
……
與此同時。
崩嘴華的電話,又一次打到了陳山的辦公室。
“四哥!錢準備得怎么樣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我這邊已經把能調動的現金,全都湊齊了!足足兩百萬!媽的,我就不信,砸不死那個什么‘聯合行’!”
陳山聽著電話,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華哥,別急?!彼荒芾^續拖延,“砸錢也是一門學問,不能悶著頭亂砸?!?/p>
“我正在找人,摸那個‘聯合行’的底細。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嘛?!?/p>
“我們要搞清楚,他們的資金鏈有多長,他們的貨,到底要賣給南洋的哪些客商。然后,我們才能精準打擊,一擊致命!”
“哦……有道理!”崩嘴華被陳山這套聽起來很專業的說辭,又給說服了。
“還是四哥你想得周到!行!那我等你好消息!你一句話,我這邊隨時可以動手!”
“放心吧,華哥。”
掛了電話,陳山臉上的苦笑,變成了滿臉的愁容。
這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崩嘴華這邊像個催命鬼一樣催著,而“掌柜”那邊,還不知道是什么態度。
他感覺自己就像在走鋼絲。
腳下是萬丈深淵,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只能祈禱,“掌柜”能盡快給他回復。
并且,是一個積極的回復。
否則,這后院的火,恐怕真的要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