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從粘稠的噩夢中艱難掙脫。
停云的眼睫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映入眼簾的便是三月七那張極具感染力的燦爛笑臉——至少在旁人看來如此。
對此刻的停云而言,這張近在咫尺、寫滿了“關懷”的臉,只讓她剛蘇醒的神經瞬間繃緊。
“停云小姐~你醒啦!”三月七的聲音清脆得像銀鈴,晃得停云腦仁疼。
“感覺怎么樣?還難受嗎?藥熬好啦,趁熱喝了吧。”
藥?!
這個詞如同驚雷在停云耳邊炸響。昨晚那碗“安神藥”帶來的恐怖記憶瞬間回涌。
詭異的醇香、瞬間剝奪意識的霸道、以及醒來后這破鑼嗓子……
她看到三月七手里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十分熟悉的瓷碗,碗里盛著深褐色的藥汁。
“白露大夫說這藥對你的‘特殊病癥’最有效~”
看到那個熟悉的、盛著可疑液體的碗,停云感覺自己全身的毛,尤其是尾巴尖上的,瞬間就炸開了。
又來?!這群神經病有完沒完!
這次又是什么?喝下去直接成盒嗎?!
幻朧內心瘋狂尖叫,精致的臉龐上努力維持的溫婉面具幾乎要碎裂,只剩下本能的抗拒。
她下意識的就想往后縮,喉嚨里發出嘶啞的“嗬嗬”聲。
“誒?停云小姐別怕,別怕。”
三月七注意到她的抗拒,連忙解釋,語氣帶著點安撫小動物的真誠。
“這次不一樣~真的是正經湯藥!可是銜藥龍女這位專業醫師開的,針對你嗓子的問題和……呃,幫你‘固本培元’、‘清除邪氣’的!
白露大夫說你病癥特殊,之前的針只是疏通了經絡,還得靠這個鞏固療效呢。”
停云狐疑地盯著三月七,又死死盯著那碗藥。
理智告訴她,三月七大概率沒撒謊,但前車之鑒實在太過慘烈……
她強壓下掀翻藥碗的沖動,顫抖著伸出手接過。
模擬出的狐人嗅覺極其靈敏,她湊近碗沿,用力的、仔細地嗅了嗅。
嗯……沒有昨晚那碗“安神藥”那股詭異得能讓人靈魂出竅的醇香。
在確認沒有那股熟悉的“放倒套餐”氣息,停云緊繃的神經才勉強松了一絲。
至少……不是所謂的改良配方,也沒有什么可疑的能量波動。
她看了一眼三月七充滿期待且毫無惡意的亮晶晶眼睛,又低頭看了看碗里那深不見底的褐色液體。
抱著“長痛不如短痛,趕緊打發了這個粉毛瘟神”的悲壯念頭,停云眼一閉,心一橫,接過藥碗,屏住呼吸,直接仰頭灌了下去!
“嗚——!!!”
藥液滑過喉嚨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純粹的、仿佛濃縮了世間所有苦楚的極致味道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的整個味覺系統。
那苦味霸道蠻橫,瞬間麻痹了舌尖,直沖天靈蓋,讓她眼前發黑,胃部劇烈痙攣,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了一下,差點把空碗摔出去。
太苦了!苦到靈魂都在尖叫!
這哪里是藥?這分明是液態的絕望!
白露!你這庸醫!
歲陽和狐人都分不出來當什么醫生!
“哎呀哎呀,很苦吧?快喝口水壓壓。”
三月七早有準備,立刻適時的遞上一杯清水。
“白露大夫說了,你的病癥比較‘頑固’,需要些藥性猛、味道清苦的藥材才能壓得住邪氣,徹底拔除病根……
她特意叮囑量要大一些,且要熬得濃一點,效果才好,良藥苦口利于病嘛,停云小姐,再忍忍,多喝幾副就好啦~”
停云:“……”
多喝幾副?!她現在只想把開藥的和熬藥的一起揚了。
三月七一邊接過空杯,一邊非常“貼心”的補充道:“對了,白露大夫還特意叮囑了藥量呢,說這個方子藥性要足才有效。”
說著,她朝著窗外瞟了一眼。
停云淚眼朦朧、苦不堪言的順著三月七的目光看向窗外。
只見窗外不遠處的空地上,幾臺工造司出品的自動搬運機巧正忙碌著。
它們井然有序地從敞開的大門外,一輛巨大的運輸車上卸下一個個鼓鼓囊囊、足有一人高的麻袋,麻袋口隱約露出里面深綠色、帶著鋸齒邊緣的植物葉片和粗壯的根莖。
這些麻袋在空地上已經堆起了一座小山,而那輛運輸車似乎才卸了一半,后面還有源源不斷的麻袋等著卸貨。
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停云的心臟。
她嘶啞著嗓子,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三月七小姐……那……是……什么?”
“哦,那個呀。”
三月七指著窗外那座還在不斷增高的“藥材山”,臉上露出了由衷的贊嘆。
“都是給你的藥啊!一個療程的,白露大夫開的方子主藥是穿心蓮、黃連和龍膽草,每副藥各要十斤呢。”
她指了指窗邊一個造型奇特、正散發著蒸汽和濃郁藥味的金屬罐子。
“仙舟的自動化煎藥設備真是先進,我還以為這么多藥材得熬上好久,結果丟進那個大罐子里沒多久就咕嘟咕嘟熬好了!省時省力,果然是科技改變生活,真是方便!”
停云目光呆滯地看著窗外那座由“穿心蓮、黃連、龍膽草”以及各種雜七雜八藥材堆積而成的、散發著濃郁苦味氣息的絕望之山。
再感受到還殘留在口腔內的極致苦澀……
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回了床上,連嘶鳴都發不出來了。
仙舟!仙舟!
十斤?!每樣?!一個療程?!還方便?!方便她早日升天嗎?!
這群神經病還有那個庸醫……
毀滅吧,趕緊的,累了。
……
在小院另一側,丹恒房間的窗戶也開著一條縫。
丹恒站在窗邊,目光同樣落在那片忙碌的工造司機甲和堆積如山的藥材上。運輸機巧的腳步聲和藥材麻袋落地的悶響隱隱傳來。
看著那些麻袋被機械臂精準的堆疊成小山,再聯想到三月七端著藥碗走向停云房間時那“天真無邪”的背影,以及停云可能面臨的“酷刑”……
饒是丹恒一貫清冷自持,此刻也忍不住,嘴角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
這主意……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出的。
三月七這時正從停云的房間里出來,手里拿著空藥碗,臉上還帶著完成“照顧病患”任務后的輕松笑容,腳步輕快的走向藥罐方向——大概是去準備下一碗了。
丹恒看著三月七那張帶著笑容,純粹是覺得“我在幫忙”的側臉,他沉默了片刻,心中掠過一絲極其罕見的、帶著點無奈又帶著點微妙感嘆的念頭。
還真是……天然克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