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昇回到黑塔空間站,第一時間就來到了主控室。
“媽——!我回來啦!還活著,沒缺胳膊少腿!”
他沖著空無一人的控制臺嚷嚷。
黑塔本體的投影“唰”地出現在半空,手里還捏著個正在旋轉的、結構異常復雜的模型。
她掃視過賈昇全身,重點在他脖子上那個新項圈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他肩頭那個安靜閃爍著藍金光芒、像個精致懸浮臺燈似的核寶身上。
“喲,空間站吉祥物兼行走的麻煩制造機回來了?”
賈昇咧嘴一笑,把肩頭閃爍著藍金光芒的核寶舉到投影前,“喏,隆重介紹,我的新伙伴——核寶!
家用尋物儀PlUS星核版,自帶悖論生成器和智慧……大概?功能齊全,實屬搞事……呃,居家旅行必備良伴。”
“嗶嘟!叮咚!” 核寶配合地發出一串悅耳混音。
“邏輯悖論生成器……嘖。”黑塔的投影湊近了些,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弧度:“你撿垃圾的品味比那個星核精還要怪,還把破爛升級成了‘危險的破爛’。”
“這叫資源整合再利用。核寶,演示一下。”賈昇得意地打了個響指。
核寶立刻回應:“叮咚!嗶嘟!尊貴的黑塔女士!核寶為您推薦……”
“停。”黑塔投影果斷抬手制止了推銷,“我對推銷員過敏,碰到了就忍不住想給他們開個腦洞。另外,阮梅走了。”她語氣隨意的補充道。
賈昇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了一下:“走了?這么快?她不是……”
“實驗有突破,臨時決定返程。嗯,給你留了點‘小禮物’。”
黑塔隨手劃開一個監控畫面,調到空間站最底層高度隔離的生物培養艙。
畫面里,一團粉白色、微微搏動、看不出具體形態的肉塊正浸泡在營養液中,像一顆沉睡的巨大胚胎。
“說是給你的寵物。不過看樣子,離能陪你撒歡還早得很。”黑塔的語氣帶著一絲看好戲的意味。
她拖長了調子,帶著點幸災樂禍,“希望你的耐心比你的品味好點。”
賈昇撇撇嘴,沒接她后半句的茬。
他看著面前漂浮的屏幕中蠕動的那團肉塊,嘴角抽了抽:“……這玩意兒將來能長成毛茸茸嗎?”
“根據她之前的造物,我覺得你期待一下觸手怪或者蟲子也許更現實點。”黑塔無情吐槽。
賈昇低頭飛快的在終端上操作了幾下,給阮梅發了一條簡短的感謝信息,末尾加了一句“一路平安,祝您返程路上也能有所收獲”。
“嘖,還挺有禮貌。”黑塔抱著手臂點評。
“這叫基本素養。”賈昇收起終端,順手彈了一下核寶的外殼,發出清脆的響聲,“走了。”
黑塔嗤笑一聲:“那團肉塊至少還得培育三個月。”她向外揮了揮手,“行了,趕緊滾,別在這礙眼,該干嘛干嘛去。”
賈昇笑嘻嘻地敬了個禮:“遵命,老媽。對了……人偶讓我問你一聲,她還有機會能回來嗎?”
黑塔翻了個白眼,“你覺得呢?”
投影消失。
……
阮梅的飛船平穩的滑行在靜謐的星海航道中。
她正閉目休憩,桌面上終端震動,她本想拿起查看。
突然,飛船的深層掃描系統發出低沉的嗡鳴,標記出一片異常區域。
“嗯?”阮梅睜開眼,指尖在虛空中輕點。全息星圖上,一片屬于某支小型艦隊的殘骸被高亮標注出來。
阮梅黛眉微蹙,指尖輕點,將探測精度調到最高。飛船無聲的轉向那片死寂的區域。
那是毀滅命途殘留的濃烈痕跡,如同星域中一道猙獰的傷疤。
但更讓阮梅在意的,是掃描波譜中捕捉到的一絲極其微弱、卻頑強掙扎的生命波動。
飛船逐漸接近那片死亡的金屬墳場。精密的機械臂深入扭曲的艦橋殘骸深處,小心翼翼的拖拽出一個相對密閉的飛船艙室。
其中是一位狐人族女子,生命體征如同風中殘燭,她破碎的衣物下,隱約可見被毀滅的火焰焚燒過的傷口。
“分析生命體征,最高級別維生措施。”阮梅下達指令,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那片死寂的殘骸,若有所思。
在狐人被移入維生艙后,阮梅看著內部懸浮的軀體,眼神平靜無波,如同觀察一件新奇的實驗樣本。
她手指輕點,啟動了深度掃描。
“**與精神都遭受到了毀滅的樣本……返程的路上,倒也不算空手而歸。”
她低聲自語,飛船再次提速,朝著預定的目的地駛去。
接著她拿出終端,隨手對著醫療艙中的狐人拍了張照片,點開那個不停跳動的扭曲頭像,點擊發送,“撿到了珍貴的樣本。”
……
空間站預留給列車組的包廂內,氣氛熱烈。
剛看完那團“未來寵物肉塊”的賈昇推門進入。
桌上散落著零食包裝,全息星圖投射在中央,兩人正對著星圖指指點點。
三月七盤腿坐在沙發上,抱著一大袋薯片咔嚓咔嚓,星則對著終端屏幕劃拉著星圖,眉頭緊鎖。丹恒抱臂靠在窗邊,目光沉靜的聽著討論。
“查爾拉Ⅴ怎么樣?”三月七塞了滿嘴薯片,含糊不清地提議,“聽說那里有超長~超——長的美食街!”
星面無表情地搖頭:“太遠了。”
她手指點向另一個坐標,“波江座IV的星河游樂園?資料說那里有全宇宙最大的過山車和摩天輪。”
她下意識的覺得這個星系的名字熟悉,并真心覺得這地方聽起來確實不錯。
賈昇毫不客氣地擠到星和三月七中間坐下,順手撈起桌上半袋薯片,“商量下一站去哪浪?”
三月七立刻來了精神:“對對對。列車長說了,群策群力。開拓的腳步永不停歇。賈昇你快來幫忙看看。”
星淡定地調出另一個坐標:“是‘螺旋美食星域’,據說有全宇宙最長的分子料理流水線。”
丹恒抱著手臂,冷靜地潑冷水:“根據智庫資料,該星域三年前發生大規模添加劑事件,嚴重超標泛銀河標準兩千倍并且死不悔改,被星際和平公司列為‘不建議觀光區’。”
“啊?那算了……”三月七立刻蔫了。
丹恒適時補充,聲音平穩:“安全系數、潛在風險、與星核可能存在的關聯性,需要優先評估。”
“哎呀,丹恒老師別那么嚴肅嘛!”三月七往賈昇手里塞了杯奶茶,“你也看看,覺得下一站去哪好?”
“讓我想想啊……既要有點意思,又不能太無聊……”他的手指最終停在一個散發著柔和夢幻光暈的星系坐標上,“誒?這個怎么樣?卡利波利斯星系?”
隨著賈昇的確認,投影迅速放大,展現出卡利波利斯星系的詳細資料。資料片如同最頂級的銀河旅游宣傳片:
憶質天堂: 整個星系的核心是一顆常見的恒星和一顆被潮汐鎖定的行星組成。
其余則塞滿了穩定、濃郁到近乎實質的奇異憶質。
它散發出溫暖柔和的光暈,如夢似幻。
宣傳語赫然寫著——“在卡利波利斯,每個人都是自己宇宙的中心!”
資料顯示,進入星系的訪客,其意識會被引導并沉浸在一個由憶質構成的、完全獨立的、專屬于自己的“世界”,體驗近乎完美的單機人生。
沒有外界的紛爭、不公與不幸,只有純粹的滿足。
其享譽度與著名的匹諾康尼齊名,但主打“極致個人化”而非“集體夢境”。
廣告語: “卡利波利斯——邂逅最真實的‘你’!”
“哇哦。”三月七眼睛放光,“聽起來好棒,像做夢一樣,還是美夢!”
星盯著那些在憶質光暈中愜意漂浮、表情沉醉的游客影像,點了點頭:“看起來……很不錯。”
如果塞滿了垃圾桶的話,她是不是能找到那個最為珍貴的珍寶?
丹恒的眉頭卻微微蹙起,資料中關于“完全沉浸”、“獨立世界”的描述讓他本能地感到一絲隔絕與潛在的不真實,資料的后半部分引起了他的警惕。
就在他想要開口時,一道紫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賈昇的懶人沙發扶手上。
黑塔的本體投影不知何時又連了過來。
她目光落在卡利波利斯星系的投影上,表情……有點微妙。
那是一種混合了“哦豁”、“果然”、“小兔崽子們真會挑地方”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往事不堪回首”的復雜神情。
賈昇敏銳地捕捉到了她這罕見的表情變化,立刻來了精神,湊近投影:“嗯?老媽,這表情有故事啊?難道您老當年在卡利波利斯……也‘邂逅’過真實的自己?”
“滾蛋。”黑塔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呵,天堂?”
她伸出手指點了點卡利波利斯的影像,“卡利波利斯,你們正在熱烈討論的‘夢幻天堂’,它的主人,就是那個自稱‘無名客’與‘排名第二的開拓令使’瘋子。
奧斯瓦爾多施耐德曾經看上了那塊地盤,邊境監獄被你們那個傳奇前輩鐘表匠搞成匹諾康尼后,公司就對憶質構成的世界上了心……可惜啊,怎么沒炸死他。”
她掃了一眼面露驚訝的幾人,慢悠悠的繼續開口。
“寰宇蝗災時,那家伙在卡利波利斯,用龐大的憶質云海收容了海量難民,博得了不少名聲。
后來嘛……就發展成了現在這樣,一個巨大的、付費的‘白日夢工廠’,外加免費的……‘終極庇護所’。”
“作為游客?準備好你的信用點,巨額的。它會給你編織一個美夢。
但如果你想‘常駐’?免費。只不過……”
黑塔的目光掃過眾人,著重在賈昇臉上停頓了一下,“代價是,永遠不能離開那片憶質牢籠。那里現在塞滿對生活徹底絕望的、厭倦了的不幸者……
以及數量龐大的、自愿走入那片‘永恒安寧’的自滅者。一個無需考慮出身、資源、天賦,據說也沒有紛爭和不幸的理想國。
在里面殺人放火也好,普度眾生也罷,都不會被制止。
宇宙里對它的評價兩極分化,有人稱之為‘懦夫的樂園’,也有人視之為‘最后的安寧鄉’。”
黑塔的話音落下,包廂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星圖上卡利波利斯星系的光芒似乎也帶上了一層冰冷的、非現實的色彩。
三月七率先打破沉默,她抱著胳膊,臉上帶著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
“永遠不能離開?聽起來好可怕……雖然能過上夢想中的生活很棒,但代價是永遠被困在一個夢里?那和……和死了有什么區別?而且,連后悔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下意識地往丹恒身邊靠了靠。
三月七抱著胳膊,小聲嘟囔:“……那跟坐牢有什么區別?再好的地方待久了也會膩吧?
她天性熱愛自由,對這種“永恒禁錮”本能地感到抗拒。
“沒錯。”黑塔攤了攤手。
“選擇留下的人,他們的意識將徹底融入那片憶質之海,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們的意識組成了一個龐大的‘連覺夢境’。
和匹諾康尼那種還有點不同,這里更像是……無數個單機存檔最終聯網的終極服務器。”
黑塔頓了頓,眼睛過眾人,“但有一條核心規則,是只有選擇永久留下的人才會自動知曉,并且,因為規則本身的強力束縛,他們無法將這條規則告知外界任何人。
這才是它最危險的地方。不妨你們猜猜看,我和那瘋子見過幾面,那條規則,我恰好知道。”
賈昇一直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沙發布料。
當聽到“隱藏規則”時,他看了看黑塔投影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最后目光落回星圖上那個被濃郁憶質包裹的星系,摸了摸下巴。
“我大概……能猜到那條規則是什么了。”
賈昇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星圖上,“這哪是什么度假圣地,分明就是人為創造的……同一起跑線。”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現實宇宙太殘酷了,對吧?有人生來就在終點線,而有的人終其一生可能都找不到起跑線。
資源、天賦、出身……這些無法選擇的‘初始參數’,決定了太多人的軌跡,也制造了太多的不公、嫉妒和絕望。”
他站起身,走到星圖前,手指虛點著那團被憶質包裹的星系。
“我是否可以認為,卡利波利斯提供的‘單機世界’,就是在模擬一個絕對公平的環境。剝離現實的一切——好的壞的,統統歸零。
然后,會得到一個全新的‘沙盒’,設定相同的‘資源包’。在里面如何規劃人生,如何奮斗,如何選擇……全憑自己。系統會根據在沙盒里的一切行為,進行無比精細的‘評分’。”
“最終,評分結果,就是決定進入那個‘連覺夢境’后一切的關鍵。在‘聯機’后的地位、資源、甚至可能的人際關系……都由在‘單機’中的表現決定。
所謂的‘隱藏規則’,恐怕就是這個——‘所有的一切,由你在絕對公平的模擬中的所作所為來決定。’”
他語氣中帶著一種混合著驚嘆與厭惡的復雜情緒。
“搞出這套東西的人……要么是個洞悉人性弱點的天才,要么就是個徹頭徹尾、拿人性當小白鼠的瘋子。
……簡直是人性在剝離了現實枷鎖后,**裸博弈的終極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