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樹下的街坊們望著他們兩人的背影還在絮絮叨叨著。
“小滿這丫頭,瞧著就是有福氣的。”
“上官家的福氣來咯,過些日子怕是就要擺酒請客。”
江小滿聽著身后的議論聲,偷偷瞟了眼身旁的人,見他垂著眼,情緒藏得深,可緊繃的肩線悄然松了些,她才暗暗松口氣。
沒想到……上官燼還有些社恐。
走到梨花巷與永昌巷交界口,鼎沸人聲瞬間涌來。
“辣菜羹,醒酒的辣菜羹!”
“冰鎮(zhèn)甘草湯,三文錢一碗!最是解暑!”
“最時新的關(guān)撲,贏了就送玉簪嘍!”
……
江小滿就似劉姥姥進(jìn)了大觀園,眼睛都看直了。
很快,她的視線便被一個糕餅攤子勾住,她大步走過去,攤子上擺放著印著紅色喜字的糖餅,上面鋪了一層白芝麻,油亮亮的,瞧著就饞人。
“姑娘,要訂喜餅嗎?”店家笑著招呼。
江小滿搖頭,“店家,您這喜餅單賣嗎?我要四塊。”
店家并沒因江小滿買得少而怠慢,熱情介紹著,“六文錢一塊,姑娘若買五塊,還能送一塊。”
三十文銅錢,好貴。
江小滿指尖捏了捏荷包里的銅錢,有些遲疑。
店家看出江小滿的猶豫,指著攤位角落里,“姑娘瞧這兒,這些喜餅邊角有點(diǎn)磕碰,不細(xì)看瞧不出來,三文錢一塊,也是買五塊送一塊。”
江小滿眼珠子一轉(zhuǎn),正準(zhǔn)備掏銅板,纖細(xì)白嫩的手腕卻被身側(cè)的上官燼拽住了,他眉頭微蹙,“買它?”
“將我?guī)斫嫉娜搜雷邮俏夷镉H的朋友,他說會在江都城暫留七日,我若有事可去客棧尋她。”
江小滿想起原主娘親耗盡積蓄為女兒謀出路的慈母心,心頭微澀,“我想托他將喜餅帶回去給娘親,讓她知道我安好,也能讓她安心。”
上官燼眸色暗了暗,轉(zhuǎn)瞬恢復(fù)一片沉寂。握著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些。他記得夢中那一世,江小滿最是忌諱提及出身,更別說主動提起她娘親。
尤其是隨他回國都后叔父家后,她直接對外謊稱“父母雙亡”。
江小滿拽著上官燼往無人處走了兩步,示意他低頭,而后湊到他耳邊低語,聲音壓得極輕,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清,“我娘臨行前在衣角給我縫了三兩銀子,買喜餅用我自己的銀子,不會動上官夫人給的銀錢。”
“你……”上官燼的喉間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看著她澄澈杏眸里沒有半分躲閃,只有坦蕩大方,他松開手,指尖卻殘留著她手腕的溫度。
他沒接她的話,轉(zhuǎn)身回到喜餅攤上,“都包起來。”
在店家愣神還未反應(yīng)過來時,他從錢袋里摸出半角銀子,“算賬。”
江小滿傻眼,趕忙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他下一秒就把銀子遞到店家手里,“要那么多做什么?買五塊送一塊,一共六塊正好。”
“我娘兩塊,人牙子大叔兩塊,剩下兩塊拿回去孝敬上官夫人和陳嬤嬤。”
她轉(zhuǎn)頭笑著對店家說,“我們就要六塊三文錢的。”
她完全不給上官燼拒絕的機(jī)會,先從他手里接下銀子揣回荷包,再摸出十五枚銅板遞給店家。
上官燼垂眸,看她花錢這般節(jié)儉算計(jì),心頭疑惑如潮水般再度涌來。
上一世,他直到死,江小滿都沒跟他提過這三兩銀子的事。
這一世的江小滿,到底是怎么回事?
居然就這樣毫無保留地告訴他了?
江小滿讓店家把喜餅分作三包,每包兩塊,側(cè)眸,問著,“阿燼,你知道祥平客棧在哪嗎?”
上官燼點(diǎn)頭,抬步便走,江小滿趕緊小跑跟上,“你走慢點(diǎn),我得瞧瞧這街上都有些什么吃食。”
“餛飩攤!”江小滿的視線很快就被一個餛飩攤所吸引,攤主是位婦人,扁擔(dān)一頭挑著炭爐,滾水在鍋里咕嘟冒泡,另一頭擺著餡料與面皮。
她嘴里吆喝著,“鵪鶉馉饳兒,三文錢一碗。”手里搟面杖不停。
雖說是夏天梅雨季,但吃餛飩的人還不少。
江小滿暗自留意,這地方的夏天倒比現(xiàn)代涼快許多,早晚出門都要穿長衫,只午后日頭最毒,大部分人這時都躲在家中避暑,街上反倒清靜些。
“阿燼,一會回來時,咱們買碗鵪鶉馉饳吧。”江小滿眸色明亮,手指著餛飩攤的方向。
“隨你。”上官燼對馉饳兒不怎么感興趣,在他看來,三文錢買一碗填不飽肚子的鵪鶉馉饳,不如買個燒餅更上算,最起碼能填飽肚子。
經(jīng)過這片刻相處,江小滿倒也摸出些與上官燼相處的門道來,大約他性子本就寡淡,故而對誰都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倒不是針對誰,這般想著,她也便不往心里去了。
沒一會,她又看到了賣包子的攤主,這會她謹(jǐn)慎地沒有先開口,而是湊近細(xì)聽攤主吆喝,“肉饅頭、肉饅頭,一文錢一個的肉饅頭。”
她黛眉微蹙,抬眸,問著身側(cè)的上官燼,“江都城的肉饅頭都這么便宜嗎?一文錢便能買一個?”
“假肉饅頭,你沒吃過?”上官燼皺眉,“油渣和豆渣一起炒熟,味道像肉。”
“我說呢。”江小滿輕笑兩聲,轉(zhuǎn)移話題,“江都城內(nèi)可有面皮薄得透光,咬一口就能流汁的肉饅頭?”
上官燼搖頭,“從未見過你說的肉饅頭。”
“咱們回去的時候,你能帶我去肉鋪、米面糧油鋪轉(zhuǎn)轉(zhuǎn)嗎?”江小滿在腦中開始列出購物清單了,抬眼道,“家里沒米沒菜了,咱們回去的時候得買些。”
“阿燼,如果我想要一個像剛才馉饳攤子一樣的爐子該去找誰?”她這小身板可扛不動那樣的爐子,況且上官家走到這兒路不近,“如果要做一輛方便人推的販賣車,又該找誰呢?”
上官燼聽她一路絮叨,說的全是生計(jì)和擺攤的事,望向她的眼神里疑惑更濃,腦瓜子被她吵得嗡嗡的,才吐出一句,“不渴嗎?”
江小滿抿了抿唇,聽出上官燼是嫌她話多,臉上浮起一絲尷尬,扯出兩聲笑來,在看到祥平客棧的門旗后,暗暗松口氣,“阿燼,你是隨我一起進(jìn)去,還是在外等我?”
“一起。”
江小滿依著原主的記憶,熟門熟路地找到了趙叔的房間,扣響門扉,“趙叔,趙叔,你在嗎?”
趙叔拉開房門,見是江小滿,眼底飛快掠過一絲不安,忙側(cè)身讓他們進(jìn)屋,低聲問著,“小滿,你怎么來了?上官家……沒虧待你吧?”
江小滿側(cè)眸,看著上官燼,向趙叔介紹著,“趙叔,這便是我的夫婿,上官燼。”
“我今日是特意帶他來見您的。”江小滿先從竹籃里拿出一包喜餅,“這是婆母給您的喜餅。”
隨后又取出一包遞過去,“這包喜餅勞您帶給我娘,告訴她我在上官家一切都好。”
“等我攢夠銀子,就去替她贖身。”
趙叔接過喜餅,眼底閃過絲絲欣慰,側(cè)眸望向一直在旁沉默的上官燼,見他未曾開口反駁江小滿要替她娘贖身的話,滿意點(diǎn)頭,“你娘聽了,定是十分高興。”
他掂了掂手里的喜餅,又道,“我每年六月左右都會來趟江都,你有什么話想同你娘說的,就都寫下來,叔給你帶回去。”
“謝謝趙叔!”
從祥平客棧出來后,上官燼便領(lǐng)著江小滿往肉鋪、糧鋪?zhàn)摺?/p>
“青玉房,甜過糖,十個銅板飽肚腸。”
上官燼忽然停步,目光落在那賣蓮蓬的小販身上,問著江小滿,“你會做蓮房包魚嗎?我娘最愛吃。”
爹爹出事后,他們一家隨陛下遷都南下,途經(jīng)江都城時,娘親病重,他們便在此地租屋暫住到現(xiàn)在,這道菜娘親再也沒吃過,此地也無人會做。
江小滿沒多想,點(diǎn)頭應(yīng)著,“會的。”
“我也很愛吃這道菜!”
上官燼眸色瞬間暗沉,看向江小滿的視線里從之前的探究,多了一分好奇,眼前的人,到底是誰?
他分明記得,江小滿最厭魚腥氣,若非快餓死,她碰都不會碰魚肉。
更重要的是,蓮房包肉是國都夏大廚的獨(dú)門菜,除了他與他的徒弟外,再無人會做,江小滿又是從何處學(xué)來的?
他幾乎已經(jīng)能夠斷定,眼前的女子不是江小滿,可她若不是江小滿,又怎會同江小滿長得一模一樣?就連與她相熟的人牙子都未察覺出她的異常來。
江小滿被上官燼看得頭皮發(fā)麻,雙手不安地緊緊握著竹籃,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你怎么突然不說話?還買青玉房嗎?”
“買。”上官燼點(diǎn)頭,“前面不遠(yuǎn)有魚販,你去挑條新鮮的。”
“好。”江小滿邊走邊想,她剛剛是不是說錯話了?不然,上官燼看她的眼神為什么會突然變得奇怪起來?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上官燼,明媚陽光下,他明明穿著最普通的粗布短褐,偏偏身姿挺拔如松柏,那雙黑瞳深不見底,就像是浸在寒潭里的墨玉,落魄中透著矜貴,讓人忍不住地想多看幾眼。
江小滿發(fā)現(xiàn),路過他身側(cè)的小娘子都默契地低下頭,但眼角卻止不住地往他身上瞟,甚至有兩個人還撞在了一起。
藍(lán)顏禍水!
“喲,你小子竟然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