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正國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平靜。
“那你就不是我鐘正國的女兒?!?/p>
鐘小艾臉上的淚痕已經干了,留下一道道冰涼的印記。
她緩緩抬起頭,那雙原本濕潤的眼睛里,此刻竟沒有水汽,只剩下一種死寂后的清明。
她看著父親,那個用政治天平衡量一切的男人,那個親手將她的婚姻、她的丈夫推向祭壇的男人。
心底某個柔軟的地方,徹底碎了。
碎裂的聲響是如此清晰,以至于蓋過了書房里壓抑的呼吸聲。
她忽然笑了,笑意很淺,卻像冬日湖面上的裂冰,帶著刺骨的寒意。
“不離。”
她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啞,但每個字都像一顆釘子,砸進了鐘正國精心構筑的堡壘里。
鐘正國那張因憤怒而緊繃的臉,出現了一瞬間的錯愕。
他預想過女兒的哭鬧、哀求,甚至歇斯底里,卻唯獨沒想過這種平靜到可怕的拒絕。
“如果我不離呢?”
剛才那個帶著哭腔的問句,還回蕩在空氣里。
而現在,她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不會和侯亮平離婚的!”
這句話,她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出口。
聲音陡然拔高,不再是剛才的低語,而是一種決絕的宣告。
那雙清亮的眼睛直視著鐘正國,里面燃燒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火焰,那是被逼到絕境后的反抗,是粉身碎骨也不回頭的執拗。
她站起身,椅子向后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響。
“亮平是我的丈夫。他犯了錯,我陪他一起扛。他被冤枉,我替他去伸冤。”
她一步步走向門口,背影挺得筆直,像一桿絕不彎折的標槍,“爸,你教我明辨是非,但你沒教過我,在大難臨頭的時候,要像丟垃圾一樣丟掉自己的親人。”
手握住冰冷的門把手時,她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
“我一定會用自己的力量,把侯亮平救出來?!?/p>
說完,她拉開門,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
沉重的書房門在她身后緩緩合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像是為一段父女關系,敲響了喪鐘。
書房內,鐘正國渾身顫抖,臉上的肌肉因為極度的憤怒而扭曲。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紫砂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你……你這個逆女!”
清脆的碎裂聲后,是死一寂靜。
良久,他對著那扇緊閉的門,發出一聲力竭的咆哮。
“你出了這個門,就永遠不要回來!”
聲音穿過門板,追著鐘小艾的背影而去,卻沒能讓她有絲毫的停留。
鐘小艾快步穿過熟悉的客廳,那些曾經象征著溫暖和地位的紅木家具,此刻在她眼中只剩下冰冷和壓抑。
她沒有看一眼坐在沙發上,臉色煞白、手足無措的母親。
她徑直走到玄關,拿起車鑰匙,換上鞋,拉開了那扇沉重的大門。
京城深夜的風,帶著寒意,撲面而來。
她鉆進自己的白色奧迪,熟練地發動汽車。
引擎的轟鳴聲,是她此刻唯一能聽見的聲音。
她沒有目的地,只有一個方向——漢東。
夜色下的高速公路像一條沒有盡頭的黑色綢帶。
兩旁的路燈飛速向后掠去,化作一團團模糊的橘色光暈。
鐘小艾的腦子一片空白,她只是機械地踩著油門,將身后的那座城市,那個家,遠遠甩開。
父親那句“永遠不要回來”,像一根毒刺,扎在她心口。
疼,但更多的是一種解脫。
從今天起,她不再是鐘正國的女兒。
她只是侯亮平的妻子。
不知開了多久,天色由墨黑轉為灰白,最終,一抹晨曦出現在地平線上。
“前方進入漢東省界,請減速慢行?!?/p>
冰冷的電子女聲從導航中傳來。
鐘小艾精神一振,踩下剎車,車速緩緩降低。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她握著方向盤的手,驟然收緊。
遠處的高速收費站,不像往常那樣車流如織。
所有的車輛都被引導著,排成了一條條長龍,緩慢蠕動。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不同尋常的緊張氣息。
不是交警,也不是路政。
收費站的每一個通道旁,都站著兩名身穿迷彩作戰服、荷槍實彈的士兵。
他們面無表情,眼神銳利如鷹,審視著每一輛靠近的汽車。
在收費站的廣場上,還停著幾輛綠色的軍用卡車和兩輛棱角分明的裝甲運兵車。
黑洞洞的槍口,無聲地對著天空,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這不是演習。
這是軍事戒嚴!
鐘小艾的心臟,猛地沉了下去。
她自幼生長在權力中心,對這種場面背后所代表的意義,比任何人都清楚。
動用軍隊封鎖一個省的交通要道,這說明漢東省內發生了足以動搖根基的驚天巨變!
這絕不是因為一個侯亮平。
她的車緩緩向前。
一名年輕的士兵打出手勢,示意她停車。
車窗降下,冰冷的空氣混雜著汽油味涌了進來。
士兵的臉龐很年輕,但眼神里卻毫無情緒。
他敬了個軍禮,聲音清晰而冷硬:“同志,請出示您的身份證、駕駛證和行駛證。”
鐘小艾默默地遞上證件。
士兵接過,拿到一旁的移動設備上進行核驗。
等待的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她能感覺到,身后排隊的司機們,也都和她一樣,大氣不敢出。
整個收費站,除了車輛引擎的低鳴和士兵們偶爾的口令聲,安靜得可怕。
“來漢東做什么?”
另一名士兵敲了敲她的車窗,探過頭來問道。
“我……我來探親。”
鐘小艾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士兵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似乎在判斷她話語的真假。
那種審視的眼神,讓她脊背發涼。
終于,核驗證件的士兵走了回來,將證件遞還給她。
“可以通行了。進入漢東省后,請遵守相關規定,不要隨意逗留,不要拍攝軍事設施?!?/p>
“謝謝。”
鐘小艾接過證件,指尖冰涼。
她踩下油門,車子緩緩駛過關卡,正式進入了漢東省的地界。
她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那座壁壘森嚴的收費站,像一頭沉默的巨獸,扼守著漢東的咽喉。
風聲鶴唳。
這四個字,從未如此具體地展現在她面前。
一種巨大的、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
她原以為自己要面對的,是檢察院的內部調查,是紀委的談話,是復雜的官場博弈。
可現在她發現,自己錯了。
她開進的,根本不是一個省,而是一個戰場。
為了穩住心神,她打開了車載收音機,想聽聽當地的新聞。
一個字正腔圓、充滿正氣的男聲,從音響里傳了出來:“……本臺消息,根據軍委和國務院的統一部署,為嚴厲打擊盤踞在京海市的黑惡勢力犯罪,保護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維護社會大局穩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