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花與荊棘鳥 第七章：金色幽靈

卡馬爾格的沼澤在暮色中蒸騰著霧氣，如同一鍋煮沸的魔藥。艾德琳攙扶著盧卡斯，每一步都在松軟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腳印。蘆葦叢中不時傳來奇怪的聲響——也許是水鳥，也許是別的什么。

“還有多遠？“盧卡斯喘息著問。他的體溫又升高了，金色脈絡從傷口向胸口蔓延，在皮膚下形成奇異的光紋。

艾德琳借著最后的天光查看約瑟給的地圖：“應該就在這片水域對面。“她指向遠處一片黑沉沉的湖面，“地圖上標著一個小島。“

盧卡斯突然抓緊她的手臂：“有人來了。“

蘆葦叢中劃出一條平底小船，船頭站著一個瘦高的老人，長桿在淺水中熟練地撐動。他的臉藏在寬檐草帽下，只露出雪白的胡須。

“外鄉人，“老人的聲音沙啞如蛙鳴，“卡馬爾格的夜晚不歡迎陌生人。“

艾德琳上前一步：“我們在找馬丁醫師。約瑟·德·圖爾讓我們來的。“

草帽微微抬起，一雙銳利的黃眼睛打量著他們。目光落在盧卡斯發光的傷口上時，老人倒抽一口氣：“圣殿之血！“他匆忙畫了個十字，“上船吧，孩子們。時間不多了。“

小船比看起來更寬敞，鋪著干燥的蘆葦席。老人——他自稱雅克——遞給艾德琳一個粗糙的陶罐：“給他喝下去。能暫時抑制金光蔓延。“

罐中的液體聞起來像腐爛的海草混合薄荷，盧卡斯卻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幾乎立刻，他皮膚下的金光暗淡了些，呼吸也平穩了。

“謝謝您，“艾德琳真誠地說，“您也是守護者嗎？“

雅克發出沙啞的笑聲：“我？只是個老漁民罷了。但卡馬爾格的人都知道馬丁醫師和他的特殊病人。“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盧卡斯一眼，“上一個像你這樣流金血的人，最后變成了沼澤里的幽靈。“

艾德琳脊背一涼：“什么意思？“

“圣殿之血是祝福也是詛咒，“雅克撐船繞過一片睡蓮，“給人力大無窮、傷口速愈，但每用一次，靈魂就離**遠一分。“他指向遠處一片磷光閃爍的水域，“老佩德羅二十年前為救落水的孫子用了血脈力量。現在他的金色影子還在那片水域游蕩，尋找回人間的路。“

盧卡斯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劍柄。艾德琳想反駁老人的迷信，卻想起約瑟也警告過類似的話。

小船駛入一片開闊水域，中央的小島如同巨龜的背殼浮在暮色中。島上的茅草屋亮著溫暖的燈光，煙囪飄出裊裊炊煙。

“馬丁今晚有客人，“雅克皺眉，“不尋常。“

他剛靠岸，茅屋的門就開了。一個身材矮壯、禿頂如雞蛋的***在門口，手提油燈照亮了他圓臉上的憂慮皺紋。

“雅克！我就感覺到是你，“男人的目光掃過艾德琳和盧卡斯，突然瞪大眼睛，“圣母啊！快進來！“

茅屋內部比外表寬敞許多，藥草懸掛在天花板上，散發著濃郁的芳香。角落的火爐上煮著一鍋冒著氣泡的綠色液體。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內另外兩個人——一個紅發少年和一個戴頭巾的老婦人，他們看到盧卡斯時同時站了起來。

“這就是你說的病人，馬丁？“老婦人瞇起眼睛，“他流的是金色血液！“

紅發少年興奮地湊近：“傳說中的圣殿騎士血脈！我能看看你的劍嗎？“

馬丁醫師揮手趕開他們：“夠了，瑪爾特、皮埃爾。去準備地下室。“他轉向艾德琳，“約瑟送信說你們帶著光之瞳？“

艾德琳警惕地沒有回答。盧卡斯雖然虛弱，仍挺直腰背擋在她前面：“您怎么證明自己是朋友？“

馬丁突然卷起左袖，露出手臂內側的紋身——一個蛇纏繞杖的圖案，與約瑟工作室墻上的某個符號一模一樣。“蛇杖兄弟會，“他鄭重地說，“自圣殿騎士時代就存在的醫師組織，專門照料守護者和他們的搭檔。“

盧卡斯放松了些，但艾德琳注意到馬丁說話時目光閃爍，似乎在隱瞞什么。老婦人瑪爾特回來報告地下室準備好了，馬丁示意他們跟上。

“等等，“艾德琳突然問，“什么客人讓雅克覺得不尋常？“

屋內一片寂靜。馬丁與老婦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三天前，有個受傷的男人來求醫，他的手臂上有種奇怪的灼傷，形狀像一只鳥。“

艾德琳的血液瞬間變冷：“戈弗雷。“

“他詢問了關于金雀花和荊棘鳥的事，“瑪爾特補充，枯瘦的手指捻著圍裙邊，“還說在找一對年輕男女。“

盧卡斯的手按上劍柄：“他現在在哪？“

“走了，“馬丁迅速回答，“我給他敷了藥，第二天一早他就向阿爾勒方向去了。“他打開地板上的一個暗門，“但為防萬一，我們最好去下面談。“

地下室與簡陋的茅屋形成鮮明對比——石砌墻壁上掛著精細的銅制醫療器械，一張鋪著干凈亞麻布的長桌占據中央，周圍是幾個裝滿神秘液體的玻璃罐。但最驚人的是墻上的壁畫：穿白袍的醫師們圍繞著一個金色人影進行治療，旁邊站著一位手持發光鳥形物的女子。

“這是......?“艾德琳走近壁畫，吊墜突然變得溫熱。

“古老的圣殿騎士醫療儀式，“馬丁點亮更多的燈，“金色血脈者與光之守護者共同參與的治愈過程。“他示意盧卡斯躺上長桌，“你的情況比看起來嚴重，金線已經接近心臟了。“

艾德琳這才注意到盧卡斯衣領下的金光確實已經蔓延到頸部。他躺下時咬牙忍住一聲**，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馬丁從架子上取下一個銅制器械，形狀像一對張開的鳥翅：“艾德琳，我需要你的幫助。只有光之守護者能引導圣殿之血回歸正軌。“

“怎么做？“

“握住這個，“馬丁遞給她器械，“將它對準盧卡斯的胸口。當我說'現在'時，讓你的吊墜接觸它。“

馬丁開始準備一種散發著松香味的藥膏，瑪爾特和皮埃爾則點燃了房間四角的特殊蠟燭——火焰是奇特的藍色。雅克不知何時也下來了，站在樓梯旁警戒。

“開始，“馬丁將藥膏涂在盧卡斯傷口上，立刻引發一陣金色光芒的爆發。盧卡斯弓起背，無聲地尖叫，肌肉繃緊如弓弦。

艾德琳顫抖著舉起銅制器械，對準他胸口。當金光最盛時，馬丁大喊：“現在！“

她將吊墜按在器械中央。剎那間，一道藍光如閃電般通過器械射入盧卡斯胸口。他劇烈抽搐，金色與藍色的光芒在皮膚下交織爭斗。艾德琳感到一股奇異的熱流從吊墜涌入她的手臂，仿佛有某種古老的記憶正在通過接觸傳遞給她——

*一個石室，七位穿白袍的人圍成一圈。中央的金發男子痛苦掙扎，而他身邊的黑發女子手持藍光鳥形物......“以光與血之名“......某種儀式......某種犧牲......*

幻象突然中斷。艾德琳發現自己跪在地上，銅器械滾落一旁。盧卡斯平靜地躺著，金光退回到傷口周圍一小圈，呼吸平穩而深沉。

“成功了！“皮埃爾歡呼。

馬丁長舒一口氣，擦去額頭的汗水：“暫時穩定了。但記住，德·圣克萊爾先生，每次激活血脈都會讓金線更接近心臟。當它們在那里匯合時......“他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艾德琳拾起吊墜，發現它的紋路似乎更加清晰了，仿佛被那次能量交換激活了某種沉睡的特性。

“我們需要休息，“馬丁幫盧卡斯坐起來，“樓上準備了食物和床鋪。明天我們再討論下一步。“

晚餐是簡單的魚湯和面包，但艾德琳吃得狼吞虎咽，沒意識到自己有多餓。盧卡斯雖然虛弱，胃口卻不錯，這讓艾德琳稍微放心了些。飯后，瑪爾特帶他們到一間小臥室——只有一張窄床，但比他們這些天睡的任何地方都舒適。

“我去守夜，“盧卡斯突然說，盡管他的步伐還不穩。

艾德琳抓住他的手腕：“別傻了，你需要休息。“

“艾德琳，“他壓低聲音，“戈弗雷知道這個地區。如果他回來......”

“那就更需要你保持體力，“她用力把他按坐在床上，“今晚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就這樣。“

盧卡斯想反對，但一陣突然的眩暈讓他不得不抓住床柱。艾德琳趁機幫他躺下，脫掉靴子。當她俯身為他蓋被時，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在治療時你看到了什么？“他低聲問，“你的表情像是認出了什么。“

艾德琳猶豫了一下：“我不確定，像是某個古老的記憶。七個人，一個儀式。“她搖頭，“很模糊。“

盧卡斯若有所思：“約瑟說過光之瞳能儲存記憶，也許你接觸到了它記錄的某個片段。“

月光透過小窗照進來，為盧卡斯剛毅的輪廓鍍上銀邊。艾德琳發現自己盯著他嘴唇的弧度看，急忙移開視線。

“睡吧，“她輕聲說，“我會保持警惕。“

盧卡斯很快陷入沉睡，呼吸變得深長。艾德琳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吊墜放在掌心研究。月光下，那些微小刻字似乎組成了某種圖案。她瞇起眼睛，突然意識到那不是隨機的紋路，而是地圖！

“圣雷米。“她輕聲自語，辨認出一個熟悉的輪廓。更仔細看時，地圖上還有幾個光點，其中一個就在卡馬爾格區域。這難道是圣殿騎士知識庫的位置標記？

興奮之余，她嘗試用不同角度的月光照射吊墜。隨著傾斜角度變化，刻字投影在墻上的圖像也隨之改變——有時是星圖，有時是建筑平面圖，甚至還有人物肖像。其中一張臉讓她差點驚叫出聲——一個年輕版的戈弗雷，只是沒有疤痕，手臂上也沒有烙印。

“這不可能！“她湊近細看。肖像下方有一段小字：“G.de M, 1314“。德·M......德·蒙特？戈弗雷是蒙特家的人？

門外的地板吱呀一響。艾德琳迅速收起吊墜，手按在玻璃刀上——她唯一的武器。但進來的是瑪爾特，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液體。

“給你，孩子，“老婦人輕聲說，“幫助保持清醒的茶。“

艾德琳道謝接過，但沒急著喝：“瑪爾特女士，您認識戈弗雷嗎？那個來求醫的人。“

老婦人的表情變得警惕：“為什么這么問？“

“我只是好奇他為什么追捕我們。“

瑪爾特坐在床腳，枯瘦的手指交疊：“那人身上有黑暗的氣息，但奇怪的是，當他疼痛難忍時，我瞥見他手臂灼傷下隱約有金雀花紋路。“她壓低聲音，“就像你吊墜上的圖案。“

艾德琳的心跳加速：“您是說他可能是光之守護者？“

“或者是墮落的那一支，“瑪爾特站起身，“古老的傳說提到，有些守護者被真理之眼腐蝕，轉而反對自己的使命。“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艾德琳的吊墜，“小心，孩子。最危險的敵人往往是曾經的兄弟。“

老婦人離開后，艾德琳繼續研究吊墜，但困意漸漸襲來。她決定只閉眼休息幾分鐘。

“艾德琳！“盧卡斯的聲音驚醒了她。天已微亮，他站在窗邊，劍已出鞘，“有人接近小島。“

艾德琳立刻清醒，沖到窗邊。晨霧中，幾條小船正無聲地劃向小島，每艘船上都有三四個黑衣人。

“真理之眼！“她認出了那些斗篷的樣式，“他們怎么找到我們的？“

盧卡斯迅速穿好靴子：“戈弗雷可能留下了追蹤記號。“他檢查了傷口——金光再次活躍起來，但比治療前好很多，“我們得從另一側離開。地下室可能有通道。“

他們悄悄下樓，發現馬丁和雅克已經警覺。紅發少年皮埃爾從外面沖進來：“至少二十人！他們帶著十字弓！“

“這邊，“馬丁推開一個看似實心的書架，露出后面的狹窄通道，“通向沼澤深處。皮埃爾會帶你們去安全屋。“

“您不一起走嗎？“艾德琳問。

馬丁微笑：“我的職責是守護這個地方。別擔心，蛇杖兄弟會早有準備。“他從墻上取下一個鼓脹的皮袋，“這會給你們爭取時間。“

通道潮濕陰暗，散發著霉味和鹽的氣息。皮埃爾舉著火把在前引路，興奮多于恐懼：“我早就想用這條逃生通道了！傳說圣殿騎士團長曾在這里躲避腓力四世的士兵。“

身后傳來一聲悶響，接著是嗆人的煙霧涌入通道。馬丁的“準備“顯然生效了。

通道蜿蜒如蛇，時而爬升，時而下降。大約一小時后，他們到達一個鐵柵欄門，外面是茂密的蘆葦叢。皮埃爾打開門鎖：“沿著這條水道向西走兩里，會看到一棵被閃電劈過的橡樹。安全屋就在樹下。“

“你不跟我們一起？“盧卡斯問。

少年咧嘴一笑：“我得回去幫馬丁！別擔心，卡馬爾格的孩子比水蛇還會躲。“他塞給艾德琳一個小包，“食物和水。祝你們好運！“

水道比想象的難行。蘆葦高過人頭，水下盤根錯節，每走一步都可能陷入淤泥。中午時分，他們終于找到了那棵標志性的焦黑橡樹。樹根處巧妙地隱藏著一個地窖入口，里面是干燥的避難所——簡陋但儲備齊全。

艾德琳幫盧卡斯檢查傷口。治療似乎起了作用，金光沒有再次擴散，但他的體溫仍然偏高。

“我們需要計劃，“她鋪開約瑟給的地圖，“卡馬爾格已經不安全了。“

盧卡斯沉默片刻：“艾德琳，也許我們應該分開行動。“

“什么？“她猛地抬頭。

“聽我說，“他艱難地組織語言，“真理之眼同時追蹤我們兩人是因為吊墜和金色血脈。如果分開......“

“然后呢？“艾德琳尖銳地打斷，“你獨自對抗他們直到血脈耗盡變成金色幽靈？而我帶著吊墜躲起來度過余生？“她站起來，雙手發抖，“約瑟說過我們是搭檔！壁畫上的儀式需要光之守護者和金色血脈者共同完成！“

盧卡斯也站起來，抓住她的肩膀：“正因為如此！如果我們都被抓住，圣殿騎士守護千年的秘密就會落入真理之眼手中！“

艾德琳掙脫開來，從領口掏出吊墜：“看看這個！“她將它舉到陽光下，讓刻字投影在墻上，“昨晚我發現它能顯示地圖。看，這里有個光點就在卡馬爾格附近！我們不需要逃跑，盧卡斯，我們需要主動出擊——找到下一個知識庫！“

盧卡斯驚訝地看著墻上的投影：“上帝啊！這是圣殿騎士的標記系統。“他指向一個特別亮的光點，“這里，在阿爾比附近。傳說那里有個地下大教堂。“

“所以我們一起去，“艾德琳堅定地說，“你保護我，我解讀光之語。就像我們的祖先那樣。“

盧卡斯還想反對，但一陣眩暈讓他不得不坐下。艾德琳趁機跪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聽好，圣殿騎士先生。我不是需要保護的弱女子，你也不是無敵的戰士。我們各有優勢，也各有弱點。但在一起...“她舉起與他交握的手，“我們就是完整的。“

陽光透過地窖的縫隙照進來，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盧卡斯長久地凝視著她，眼中的金色如晨曦般溫暖。

“以劍與誓之名，“他最終輕聲說。

艾德琳微笑回應：“以光與血之名。“

地窖外，卡馬爾格的晨霧漸漸散去，露出廣袤的濕地和無盡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