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告訴鄭氏,她會特制一味香,市面上尋找不出。
她將香膏凝成香珠,鄭氏再將此香帶回,附于給官眷采買的衣料、絹帕,或是任何可附之物上,那些女眷們聞了后,喜歡,便會讓買辦采買。
然而這香除了江念的香遠山能制出,再找不出第二家,當然了,江念也有這個信心,讓人喜聞此香。
她要通過這位買辦,打入大夏國京都官眷圈。
至于承諾于鄭氏的“患難見真情”,好辦,李買辦既然承攬采買之事,若是買不到官眷特指的香息,便會引得那些寶眷不滿,枕邊風一吹,一個辦事不力扣下來。
這肥差就保不住了,所以李買辦為尋此香,必會心急如焚,家宅難寧。
聽到這里,鄭氏問道:“縱使這樣,怎么攆小賤人離開?”
江念說道:“這就要看夫人的手段了,如何將買辦大人即將遭難傳知那位家妓,花樓女子寄住之家興旺,她們應景逢迎,落敗時,她們會想各種辦法離開,再尋下家。”
“夫人只需把該做的都做了,何須夫人親攆,坐看好戲便是。”
鄭氏想了想又道:“只是這成敗關鍵在于那些官眷,若她們對念娘制的香并不在意,該當如何?”
“所以這才需要夫人從中相幫,非止一家附上香珠,廣撒網,十之七八不敢說,十之四五總會喜歡不是?只要有女眷喜歡就成了,況且,夫人既然找上我,不找旁人,不就是一種肯定么?”
東西再好,無人光顧也不行,她需要一個機會。
鄭氏心道,這話倒是,她制的那香確實迥于別家,好聞。
兩人一拍即合,一個需要契機更上一層,一個想讓夫回心轉意。
之后,江念調出了一味香,鄭氏差人來拿。
再之后,鄭氏便如江念所說的那樣,將香珠裝入馕中,放于盛首飾和巾帕的匣子內,匣子打開便是一派幽幽香氣。
而結果,也真如江念所料,好些官眷讓李買辦尋這香,李買辦找遍京都城,也沒找到對味的香。
眼看采買的時候就要到了,若買不著,雖不治罪,只是這差事定然不保,愁煩得日夜不能寐。
那蘭心把這些看在眼里。
再加上近日府里私下早已傳開,心里不免有了其他打算,準備另尋出路,她還青春,不可能跟著李買辦過苦日子。
遂尋到以前的恩客,好一番梨花帶雨地哭訴,恰巧這恩客有個不高不低的官身,便找了中間人,從中說和,想要李買辦轉賣蘭心。
其實這蘭心在遇著李買辦之前,一直被恩客包占著,且這恩客也有意贖她。
只因蘭心不知從哪兒聽聞,恩客的正頭娘子厲害,不是個好相處的,手里出過人命。
所以當李買辦出現時,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李買辦,然而,買辦家眼看不能行了,她需要為自己另謀出路。
李買辦一聽那中間人的說辭,便知其中原因,氣恨婊子無情,卻又礙于那人官身,而他不過一微未商賈,只能應下。
鄭氏見蘭心離開,自家老爺因差事整日苦悶,終于在一日里,告訴他自己無意間尋到了那香,并引李買辦去了江念的鋪子。
李買辦疑心,這鋪子他先前差人來過,為何當時沒有,如今又有了?
“我曾來過,那時,你店里的伙計怎的說沒有,這會兒又有了?莫不是成心戲耍我?”
鄭氏心里一咯噔,不過江念有話應對,只聽她微笑道:“買辦大人莫惱,原是此香中的其中一味原材沒了,也是最近才到,當時奴家不在店中,伙計不清楚情況沒多問,將話說岔了。”
鄭氏暗暗吁出一口氣。
江念趁機道:“今兒上午,鄭夫人來店里就是特意問香的,說是找了大半個京都才尋到我這里,待我將此香拿出來,她險些哭出來,直言有救了,有救了,倒是把奴家唬了一跳哩!”
江念故作驚怪地拍了拍胸口。
李買辦聽此,看向自家夫人,見她眼眶微紅,鬢發竟已有幾根銀絲,一時間又是愧疚又是歡喜。
歡喜她替自己找到了香,愧疚自己這幾年虧待冷落她。
接下來,李買辦從江念這里拿了香,辦成了差事,而那些官眷得了香,差人從李買辦處探知了江念的香鋪。
自此,香遠山在京都城的名聲越來越響。
隨之,香鋪的生意越來越好,需求也大了起來,店中有秋水和云娘打下手的情況下,江念另招了一名香工。
她便可以空出許多時間,研制新香。
這日,江念正在店中清算賬目,云娘因要備晚飯,先離了店。
“東家,制香間的器物已收整畢,余料也都收了,可還有其他的需料理?”
沈氏是新來的香工,年歲三十,原是另一家店鋪的香工,因家婆生病,向東家告假回家照顧,待家婆病好后,再回店中上工。
那東家不愿意她空占著名不出力,最后不得不辭去了活計。
最終家婆的病也沒能好起來,安排完后事,為了生計,再次出來尋事,正巧遇上江念的香鋪招人,江念見她制香嫻熟,當下就談妥了,讓她來上工。
有了沈氏在店里做活,江念輕省不少。
“無事了,你回罷。”
沈氏點了點頭,又同正在打掃的秋水招呼了一聲,便離開了。
沈氏才走沒一會兒,蘇和就回了,臉上帶著笑地走到江念對面坐下。
“明日我便從你店里搬走,不住這里了。”
江念知道他現下有錢了,憑借那一戰成名,當上了紅隊的隊長,如今踢一場,比她這店鋪來財還快。
江念當然為他高興,問他:“找到地方了?”
蘇和笑著點了點頭。
“發財了?”
蘇和笑而不語。
“行罷,那咱們得好好算算賬了。”江念說著,把算盤一搖,清了盤,然后蔥根般的柔枝手在算珠間上下快速扒拉,邊動作著,邊說道,“住宿費,我算你十文錢一晚,還有那日蹴鞠賽的花費,不多不少,去掉了零頭,統共收你十兩銀子……”
蘇和不等她把話說完,將算盤珠子按住,說道:“等等,你就是不去零頭,也沒有十兩啊,來,來,說說看,你這十兩怎么算的。”
江念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倏忽一笑:“確實沒有十兩,那是還沒加上利錢,利錢加上就有十兩了。”
蘇和一口水差點嗆住:“放貸的也沒你這樣黑。”
他還記得在夷越之時,她兩邊押注,橫豎贏錢,這人腦子怎么長的。
兩人正說著話,秋水的聲音突然傳來。
“客人,我們已經打烊了。”
江念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傍晚昏黃的光中走來一人,光是亮的,男人的身形在光中漸漸顯現,只這一眼,江念便呆了。
這高大的身形,還有那通身的威壓……心開始跳得不受控制,甚至疼了起來。
蘇和察覺出她的異樣,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去,待看清來人后,怔了一下。
這人他見過。
蹴鞠社的東家姓魏,是蹴鞠社背后真正的掌事人,他也知道他們這位東家不簡單,不過他并不需要知道得太清楚,也不想知道。
而眼前的男人,是東家的友人,觀其面目,同他一樣,是大夏人口中的異族人。
烈真一進店里,眼睛就盯在那美婦人身上,而那女人也把他看著,她的眼神太過復雜,帶著曲度。
直到他走近她,她的眼神才聚焦到他的臉上,好像才看清他的模樣。
江念的失態太過明顯,連對面的蘇和也感覺到了。
“客官,要些什么?”江念慌亂地調整自己的態度。
烈真盡看向江念,眼神沒有半點回避,十分大膽,聽他說道:“你是這家店的掌柜?”
“是。”江念回道。
烈真點頭道,轉身在店中看了一圈。
在他閑看時,江念將這人再次打量,及腰的卷發散在腦后,一根細辮齊眉勒著。
身著沙金色細密織錦制的罩袍,領口開得較低,襟袍半敞,內里一件綾白衫,不算寬大的袖口被他隨意地卷至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
腰系革帶,腰帶一側僅掛了一把鑲珠嵌寶的匕首,下著一條象牙白絹褲,束于深筒牛皮軟靴內,靴沿上褲腿自然堆褶。
這一身,雖低調,可逃不過江念的一雙眼,不算他腰間那把寶石匕首,就這一身,抵京都一套房都不止。
來了這么一尊財神,她自然不愿放過,當下站起身,走上前,笑道:“客人想要香?”
烈真回過眼,看向江念,說道:“替我調一味香。”
“不知客人想要哪一款,我這店里各式的都有。”
“柜架上的皆看不中,另外調制。”烈真說道。
江念先是怔了怔,接話道:“只是另外調制的話需得……”
話未說完,男人探手到腰間,取下自己的匕首,遞向江念:“拿去。”
江念看著那匕首,深烏色的刀鞘,暗銀骨架篆刻著不知名的紋路,周圍鑲嵌著大小郁金、翠綠的寶石,寶輝瑩瑩。
“寶刀太貴重,受不起,只需多費些銀兩便可。”
烈真笑了笑,將匕首往前遞了遞:“我身上沒錢。”
江念仍是不接,烈真徑直把鑲金嵌寶的匕首隨手擲到桌上,好像那不是一件什么稀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