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被這突然躥出的人驚了一跳,那人撞到抬輦的宮人身上,險些讓她沒坐穩。
幾個親衛跑來把人摁在地上,那人依舊在地上叫嚷著,是個蓬頭垢面的女子。
“放開我!我是烏塔族公主,你們竟敢……唔……”
江念撐著椅扶,身子微傾,凝目看去,這瘋女人不是阿麗娜卻又是誰!
一見著她,江念錯以為自己還在大夏,而不是在夷越王庭,這人怎么會在這里,她不該出現在這里。
在江念思忖之時,阿麗娜已被人押走了,江念回了西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讓秋月和秋水帶著小王子去外面。
午后,呼延吉回了,一進寢屋就見江念一手撐著額,半倚著案幾。
宮婢上前替呼延吉更下朝服,江念聽到動靜起身,揮手讓宮婢們退下,親自為他寬衣解帶,再換上一件絹衫。
“朔兒呢?”呼延吉低下眼問道。
“帶他玩了一上午,回來沒坐上一會兒,又玩去了,秋月和秋水在一旁看護著。”
呼延吉“嗯”了一聲,繼而又問:“有無請宮醫詢問孕育子嗣一事?”
江念替呼延吉系衣帶的手一頓,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問什么?”
此時,呼延吉的衣衫更換畢,錯身走到矮幾邊坐下,一面給自己倒茶一面說道:“不是同你說過了么,問一問宮醫可有懷女兒的偏方?!?/p>
江念走向他,坐到他的身側,靜了一會兒,說道:“妾身今日召宮醫來了?!?/p>
“怎么說?可有那種偏方?”
江念嘴角噙笑,搖了搖頭。
呼延吉見她搖頭,放下琉璃盞:“沒有那種方子?”見她嘴角帶笑,那笑有些不同。
“妾身沒有問?!?/p>
“怎么沒問?”
江念淡笑道:“宮醫來給妾身把脈,說妾身已懷有王嗣,這胎兒已在腹中,自然就沒問什么懷男懷女的方子?!?/p>
呼延吉怔了好一會兒,轉而笑道:“既是這樣,那便罷了?!?/p>
“妾身怎么瞧大王面上并無喜色?!?/p>
“你有了身孕,我怎會不喜,莫要多想。”呼延吉將她攏到懷里,握住她的手,一起覆于那片平坦的小腹上。
江念從呼延吉懷里掙開,雙手將二人抵離一段距離,方便她看清他的臉,也方便她看清那面上細微的神情。
“不,大王并不歡喜,因為大王擔心孩子不是你的。”
“胡說什么!”呼延吉沉聲道。
江念確實是胡說,按照月份算,這肚子才只一個多月,怎么算都是他跟她在歸途中有的。
不過是江念想借這個話頭牽出另一番話來。
“今日妾身見到一人?!?/p>
她見到阿麗娜后,便一直思忖呼延吉為何要帶阿麗娜回夷越,而且阿麗娜的狀態非常不好。
若說因她困于九澤臺一事,可她事先已告知呼延吉,并非烈真迫她,呼延吉也沒過于計較此事。
為何突然添恨,把一個不相干的阿麗娜擄了來?
思前想后,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知道了阿麗娜給她下藥一事,并且將人事不知的她送到烈真手里,于是呼延吉記恨上,有仇必報是他的性子,不僅要報還要加倍。
再之后會發生何事,不言而喻。
以她對他的了解,若說為救蘇和她求烈真以至陷于窘境,這事呼延吉還能忍,可阿麗娜給她下藥,呼延吉絕不能忍。
他在大夏境內不發作,一直忍到快要離開之前,暗地里讓人把阿麗娜以海船運走,然后以阿麗娜引烈真來夷越。
也就是說,夷越使臣一行人還未啟程反途,阿麗娜已在渡往夷越的海船上了。
這只是江念的猜想,可能不全對,卻也差不離。
呼延吉安靜了一會兒,倏忽一笑:“沒有的事,阿姐多想了,這孩子怎會是別人的,腹中的孩子只能是我和你的?!?/p>
江念拂開他的手,她清楚,這件事不能糊里糊涂隔在他們之間,需得掰扯清楚,否則就是一個暗瘡,不知道什么時候破裂,待那時,才是真正的惡心。
“大王是不是知道我被人下藥的事?”
呼延吉的手僵在空中,半晌頹下,終是說道:“是,若不是魏家兄弟阻攔,那日他別想活。”
如果江念下藥后被烈真得了手,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那么之后在她住九澤臺的那段時日,不用想就知道會發生何事。
那夜他潛入她的房里,她驚恐憤怒地叫出烈真的名字,當時他并未多想,可知道下藥一事后,就不得不多想。
江念想起離港后,呼延吉并未同她一道登船,之后她問他,他的說法是同烈真商談經貿,如此說來他以阿麗娜為質,引烈真前往港口城。
呼延吉的脾性江念再清楚不過,記仇且手段狠戾,從來不是什么溫良的主兒。
這是他生長環境造成的,他若良善只怕在大梁為質時被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曾經欺負過他的人,沒一人不被他報復的,甚至有些人不知哪一天就失蹤,再沒出現過。
當年有個官宦之子,吳家大郎,因對呼延吉言辭羞辱,后來呼延吉給他的馬投喂瀉藥,還在馬鞍上附膠,若不是江念看了綠皮書,都不知這事是他所為。
一度讓吳家大郎在京都抬不起頭,差一點羞憤自戕,那個時候呼延吉才多大,隨著年齡增長這份乖戾更是高漲。
趁著這個機會,江念把這件羞于啟齒的陰私攤開,呼延吉沒再否認他的憤怒和擔憂。
江念低下眼,試探問道:“大王心底是介意妾身有污了?”
呼延吉聽不得江念這話,特別是“有污”二字,分外刺耳。
“怎會介意阿姐?!?/p>
對他來說,能將她找到就是萬幸,再不敢弄丟,別說她被人輕薄,哪怕這腹中的孩子真不是他的,為了她,就算心里膈應,他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呼延吉握著她的手:“沒有介意,真不介意,再退一步說,就算我懷疑這孩子,但只要是阿姐腹中的,生下來,若是兒子便是小王子,若是女兒就是公主,再者,這孩子算月份只能是我的。”
他不想談這個了,一頂綠云罩在頭上并不是什么光鮮事,任何男人都受不了,只想讓這事快些過去。
江念嘆了一口氣,望向呼延吉:“大王信不信妾身?愿不愿給妾身一份信任。”
“自然是信的?!?/p>
“既然大王信我,妾身便說了?!?/p>
呼延吉點頭。
江念看著他的雙眼,無比認真地說道:“妾身并未**于任何人,大王也不要多想,若妾身真有個什么不好,也會同大王說得明明白白。”
呼延吉指尖一顫,她這樣認真的告訴他。
這件事不同別的事情,縱使心中存疑他也不能質問,就怕再次傷到她,但現在她親自澄清,讓他結郁心頭的癥結解了,心中歡喜,臉上哪里還掩得住。
江念思忖著,這件事在他心里窩了那么久,在他以為她被人輕薄后,為了顧及她的感受,生生忍了下來,那會兒不知怎樣煎熬,還得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呼延吉怕自己剛才的喜悅太過,趕緊轉開話:“不知是哪一夜懷上的?!?/p>
江念拍了拍他的手背:“那如何知道?!?/p>
呼延吉“嗯”了一聲,兩樁喜歡就這么砸到他的頭上。
一來,得知妻子不曾被人欺辱,罩在頭上的綠云散了,二來,妻子再次懷有身孕。
江念見他臉變得太快,嗔他一眼:“大王希望這一胎是兒子還是女兒?”
呼延吉嬉笑兩聲:“還是想要女兒,不過兒子也好,朔兒可以有個兄弟幫襯?!?/p>
上次他答應待她生產時一定會回,最后卻食言,這一次,他一定半刻不離地陪在她身邊。
正想著,一個小身影跑進屋中,跑了幾步突然頓住。
呼延朔本想撲到母親懷里,在看見母親身邊的父親時,不得不收起撒歡的沖動。
恭恭敬敬走上前,向呼延吉作揖行禮,呼延吉心情甚好地招兒子上前。
“我兒,過來。”
呼延朔直起身,走到父親身邊。
呼延吉心情很好地將小人兒抱到膝頭,想逗他兩下,卻發現孩子筆挺挺地僵著身,一雙眼看向他的母親,指望自己的母親解救自己。
江念笑看著呼延吉,給他使眼色。
呼延吉想自己近兩年對孩子確有虧待,于是說道:“想不想去獸園?”
呼延朔到底是三歲的孩子,一聽獸園,眼睛立馬亮了起來。
他從未去過獸園,月姑不帶他去,也不讓別人帶他去,就連圣祖母也不讓他去,說那里危險,平時最多去孔雀苑走一走。
他惦記那個地方很久了,父王說帶他去獸園,他的父王是王庭最大的人物,只要他開口沒人敢反對。
“朔兒想去!”呼延朔仍有些怕他父親,可欣喜的勁頭將懼意沖淡了許多。
呼延吉抱著兒子,一手撐地,站起身,就這么的一大一小出了西殿。
西殿的宮人們見了,暗道,這有娘和沒娘就是不一樣,大妃不在王庭時,大王何曾這般親近小殿下。
最多就是每日小殿下請安時問詢兩句日常,再沒別的了,就是那幾句日常問話也是冷冰冰的。
從小殿下進入西殿到離開,整個過程不過一盞茶的工夫。
西殿的人還好,他們是知道王對大妃的心,可大王對小殿下的冷淡叫內廷其他殿的宮人們看在眼里,就覺著小殿下是不受重視的王嗣。
再加上后來進了許多新人,閑言碎語中傳出許多不利小王子的言語。
若非圣太后常召他到身邊,那些人根本不將這位混血小王子看得太重。
而今大妃回了王庭,在子憑母貴的夷越,小殿下便有了倚仗。
眾宮人見君王在獸園前下了乘輦,把小殿下抱在懷里,往園內走去。
江念因身上無力沒有隨他父子二人一道,剛才她本想同呼延吉說阿麗娜一事,因兒子跑了來,不得不按捺下,想著等呼延吉回來她再同他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