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海見她家阿姑面色有些異樣,不再多問,兩人一前一后從拱橋返回岸上,離開了。
寶姑雙手揪著男子的衣襟,將臉埋在他的胸口,泣訴著:“爺好狠的心,一別就是兩年,奴好不容易把你盼回了,怎的連一面也不見?”
羅疏緘默不語。
寶姑見此,更是哭得梨花帶雨,抽泣道:“爺娶了新夫人,那新夫人是高門貴女,不是我這等下賤之軀可攀比的,奴不奢求大爺日日來,只望爺偶爾來個一兩次,莫要忘了有奴這么個人。”
說罷,抬起頭,兩眼哭得紅紅的,望向羅疏:“還望爺憐惜奴的一片癡意,奴的一顆心全在您身上。”
這么個大人物,她怎愿松手,她之前的男人只是一個給人做活的伙計,每月工錢都不夠她買盒胭脂。
那死鬼不僅不會來錢,還是個腰間無力的蝦鱔,房事上來不了兩下就完事,做出一副半死不活被吸了精氣的樣子。
嫁了這么個人,只能自認倒霉。
誰知,這死鬼短命,在茶莊做工時被砸死了,喜得她連連叫好,只是臉上還得做出一副哀戚悲傷的樣子,她需向茶莊討要“發送錢”,等她到了店里,那管事的給了她一筆銀子。
她嫌不夠,想趁機多要些,于是做出一副可憐樣想要博同情。
那掌柜的不耐煩,趕她走,也是天緣湊巧,正巧碰上前來喝茶的羅疏。
她何曾見過這等人物,只一眼,就定在那里。
男人一身低調的海青色華袍,腰束蹀躞帶,一側掛著短匕,一側墜著環佩,隨著走動玉鳴清音,矯矯卓絕的風韻,在她看來就是天人。
他從她身邊經過,看了她一眼,寶姑乃多情水性之人,深諳男女之事,知道他的這一眼看似隨意,里面可透著些意思。
待他行過,那管事忙跟過去,過不了一會兒又回到外廳,先前咬死不松口的管事,轉個身笑臉對她,多給了她好大一筆“發送費”。
自那之后,她就常往茶莊來,也不進店,只在附近探望,想要再把人遇見。
誰知一連好幾日都不見人,終在一日,他帶著幾名華服錦衣的年輕男子進了茶莊。
可算叫她把人盼到了,再之后,她就搭上了這位主兒。
這男人,無論從樣貌風姿還是手中的財富權力都是頂級的,是她做夢也不敢奢望的人。
只要他往她那里去,她總是使盡手段侍候他、迎合他,害怕他對她失去興趣,因為她清楚,他圖的就是不一樣的體驗。
他也曾說過,若不再往她這里來,會再給一筆銀子于她。
像他這樣的人,女人只要跟他一場,這輩子吃穿是不愁了,然而,跟了他這樣的人,眼里哪里還容得下別人。
羅疏任女人伏在他胸前哭泣,面上半點表情也無。
寶姑泣了半晌,以為他會安慰自己,誰知得不到任何回應,遂抬起頭,毫無防備地撞進他冰涼的眼里,她的傷心竟牽動不了他的半分心緒。
甚至激不起他的厭惡。
“哭好了?”羅疏說道,“最開始我怎么說來著?”
“奴只想伴爺的身邊,逗個趣兒。”寶姑想了想,又道,“您從前不還說奴嘴兒甜,會討巧,還說奴做得家常小菜合你胃口,奴不奢求別的,只求您偶爾來坐一坐,讓奴給您做一桌小菜,得以見一面,便心滿意足。”
“從一開始就是互換的買賣,怎的非要扯感情,事先我已把話撂明,你自己也愿意,現在又做出一副可憐樣。”
羅疏繼續道:“爺身邊不缺討巧賣乖之人,比你嘴甜的比比皆是,你若真知趣兒,就不該來今日這一出,沒得叫人生厭。”
寶姑面上唰得一下血色盡褪,不知想到什么,倏忽一笑,笑得凄凄:“奴情愿讓爺記著,哪怕是厭呢,也好過忘了奴這么個人。”
羅疏不再多說,招了招手,避在遠處的一隨從上前:“把她送回去。”
寶姑知這位主兒做出的決定不會更改,只得不情不愿地跟著那隨從走了。
待人走后,羅疏再次招手:“過來。”
羅一垂手上前,滿頭滿腦的汗,人還未立定,肚子上被狠踹一腳,隨即翻滾倒地,喉間泛上甜膩的血腥。
“作死的狗才,是不是你教她在這里攔我?!”
羅疏喝罵道。
羅一顧不得疼,慌張爬起,身體抖成篩子:“主子饒命,那寶姑尋著奴才,一味地哭,奴看著可憐,就說爺午時會打這里經過,別的什么也沒說。”
羅疏冷笑道:“你看她可憐?還是又收了她銀子?打量我不知你這奴才秧子的德行,自今兒起,你也別在我身邊待了,回府里叫人牙子拉出去。”
說罷,轉身要走。
羅一嚇得膝行到羅疏腳邊,插燭也似的磕頭,把頭磕得砰砰響,這回真怕了,哭道:“主子看在奴自小服侍的份上,饒過這一回罷,再不敢了。”
那地上已磕出點點血印。
羅疏不見一點動容,說道:“看在你娘的面子上,饒你一回,再有下次,叫你死在我手里。”
羅一的娘是羅疏的乳母,把他奶大的人。
“把馬牽來。”羅疏吩咐道。
羅一趕緊從旁牽過馬,頂著一張血污的額頭,上下嘴唇囁嚅著,欲言又止的樣子。
“主子,有一事奴才不知當不當講。”
羅疏翻身上馬,不耐道:“扭扭捏捏老婆子樣兒,何事?”
羅一說道:“適才奴好像見著夫人了。”
羅疏怔了一下:“什么夫人?”
“咱們家的夫人……”
羅疏氣得一馬鞭抽去:“怎的不早說?!”
“小的也不確定,看著影兒有些像……”
不待羅一說完,羅疏已拍馬而去。
肖甄二人來時雇了馬車,現下回去只能單靠腿腳,她穿的又是一雙軟底鞋,走不得遠路。
走了一會兒,腳趾磨得難受,不得不找塊石墩坐下歇息。
“婢子去前面叫輛馬車來罷,這樣走不知走到何時。”香海說道。
肖甄動了動腳趾,很想把鞋襪褪下看一看,估摸著破皮了,于是點了點頭。
“那婢子去了,您可別去其他地方,就在這里坐著,婢子快去快回。”
“好,你去,我就在這里等。”肖甄說道。
香海捉裙往前去了。
羅疏縱馬從后趕來,遠遠看見樹下坐著一個腰背挺直的背影。
“上馬來,我帶你回去。”
肖甄轉頭看向來人,聲音淡淡的:“爺忙去罷,不必管妾身,妾身在這里坐一坐。”
羅疏翻身下馬,往她周圍看了一眼,問道:“你那丫頭呢?”
肖甄并不答言,把頭撇向一邊看風景。
羅疏也不惱,坐到她身邊,循著她的目光看去,遠遠的一片青山,不自覺地將目光移到她的臉上,久久地注視。
肖甄雖未看他,可余光感知到他的目光,漸漸地有些不自在。
“這附近沒有車行,你那丫頭把腿跑斷也尋不到車。”羅疏收回眼,又道,“再過一會兒天就暗下來,你打算一直在這里等?”
肖甄擱在腿間的手緊了緊,仍是一聲兒不言語。
羅疏一彎身,把肖甄抱起,肖甄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呼出聲。
“快放我下來。”
“讓你繼續在這兒干坐著?”羅疏笑了笑,“難不成放著自家媳婦不管么?哪有這個道理。”
一面說著一面將人抱上馬背,隨后自己也撩衣上馬,坐在她的身后,縱著馬緩緩前行。
肖甄有些急:“走不得。”
“怎么走不得?”
“那丫頭回來見不著我如何是好?”
“她見不著你,自然會回……”羅疏想了想又道,“要不這樣,我帶你在周圍轉一轉,順便等你那丫頭,如何?”
肖甄點了點頭。
太陽已落到山背后,兩人乘著馬沿湖邊小道緩行,吹來的湖風并不燥熱,小路邊綠蔭蔽日,寧靜的小道間光影斑駁,一男一女乘于馬上悠閑地賞景。
若從旁人看來,便是一幅美好的畫面,可肖甄的腦子不時閃過婦人伏在羅疏懷里的情形,她想把這畫面從腦中驅逐,卻是徒勞。
他的胸口離她很近,近到稍稍一顛簸就是碰觸,而一瞬間的碰觸讓她不適,說不清為什么,明明二人已有夫妻之實,她也并不在乎他的那些墻外桃花。
按說她能很好地同他共處。
羅疏對她其實很好,自她嫁進羅府,除了新婚之夜兩人起了一點不算爭執的爭執,再沒怎么紅過臉。
哪怕剛才看見他同別的女子私會,她也并不氣惱。肖甄自認為是這樣。
可這會兒不禁問自己,她到底在別扭什么?她全身上下都在抗拒著,抗拒著他的胸口挨近。
羅疏感知到她的僵滯,于是故意逗她,騰出一條手臂環上她的腰。
“你不想靠著我,我偏要你靠。”
肖甄氣惱地轉過頭,羅疏就歪頭看向她,眼中帶著笑意。
他這一笑,叫她的氣發作不起來,干脆不去較勁,就那么讓他環著。
回了羅府后,兩人用罷晚飯,下人進屋清好桌面,退了出去。
“對了,等會兒我有……”
羅疏話未說完,院子里下人來報,羅老大人請他去前面書房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