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見野的眉頭甚至沒有皺一下,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同志,你認錯人了。我沒有父母。”
這一幕讓走在前面的林初夏心頭劇震!她認得這個女人!
是一周前剛被押送到村里牛棚的,據說姓郁。這女人精神似乎不太正常,前幾天還曾莫名其妙攔住林初夏的去路,眼神狂熱地讓她叫“婆婆”!
難道……她真的是江見野的母親?可江見野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態度……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
沒等林初夏細想,那女人再次發出凄厲的尖叫,掙扎著又要撲向江見野。
“反了你了!” 何向陽隊長臉色鐵青,一個箭步沖上去,粗糙的大手像鐵鉗般一把揪住女人的后衣領,將她硬生生拖離江見野身邊,怒喝道:“誰準你跑出來的?!給我滾回牛棚去!再敢胡說八道、逃避勞動,看我怎么收拾你!”
女人瘋狂地扭動,破襖子里結塊的爛棉花都翻了出來。
她涕淚橫流,聲音尖利得刺耳:“放開我!我是他媽媽!小野!你看看我!我是你媽媽啊!!”
何向陽心頭警鈴大作!江見野是前途無量的軍官,絕不能跟這個下放牛棚的瘋婆子扯上任何關系!
他眼神一厲,也顧不上臟,順手就從女人掙扎時翻出的破襖子里扯出一大團發黑發硬的爛棉花,不由分說,狠狠塞進了她不斷嘶喊的嘴里!
“嗚嗚——!!” 女人的哭嚎瞬間變成了沉悶絕望的嗚咽。
何向陽一邊費力地拖拽著還在拼命掙扎的女人,一邊強擠出笑容對林初夏喊:“大侄女!別管這瘋婆子!你好好干!叔兒等著你的好消息!常寫信回來啊!” 話音未落,他已半拖半拽地將女人往田埂下拖去。
被棉花堵著嘴的女人仍在奮力掙扎,斷斷續續發出怨毒又瘋狂的詛咒,混著嗚咽,零碎地飄散在冷風中:
“江…不得好…死!…你們…所有…都…陪葬!!周……死…你!郁…寶…江家!哈…哈哈…啊啊——!!”
林初夏站在原地,秀氣的眉頭緊緊蹙起,努力捕捉著風中那些破碎、惡毒的字眼。
江見野也沉默地看著女人狼狽的模樣,眉頭深鎖,目光晦暗不明,緊盯著那逐漸遠去瘋狂扭動的身影,直到徹底消失在田埂盡頭。
過了許久,江見野才艱難地轉過頭,看向林初夏,嘴唇動了動,聲音有些干澀:“小夏…她…”
“走吧。” 林初夏輕聲打斷了他,目光清澈而平靜地回望,“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她沒有追問,只是伸出手,輕輕覆在他緊握包裹,指節有些發白的手背上,傳遞著無聲的理解與支持。
江見野緊繃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絲,他深深看了林初夏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言,有感激,有沉重,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他點點頭,不再言語,和三位面面相覷的教授還有林初夏一起,朝著知青點的方向繼續前行。
林初夏的行李早已打包得差不多,此刻只是最后檢查一遍。
最重要的小栗子、小青和黑妹被她揣在隨身挎包里,隨著天氣轉暖,三小只醒來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小栗子一遍遍囑咐林初夏:“夏夏你再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落下的東西。我記得你櫥柜里還有沒喝完的蜂蜜呢!千萬別忘了。還有放襪子的抽屜里有我藏的雞蛋,你帶了嗎?”
林初夏打開櫥柜門,露出里面空如也的架子說:“放心,都裝好了。但是你的雞蛋藏太久臭了,被我發現后扔掉了...”
黑妹指著廚房的水缸說:“夏夏,去把我藏在水缸下的肉干帶著。”
林初夏無語,這些蛇怎么還喜歡藏東西呢!
小青卷著自己的窩往林初夏包里塞,邊塞邊說:“這是我最喜歡的藍色窩窩~一定要帶上哦!”
林初夏站在門口,目光緩緩掃過熟悉的土炕、糊著舊報紙的墻壁、那張陪伴她無數夜晚的小桌……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門框,心中涌起強烈的不舍。
這小小的房間里,承載了她近一年的酸甜苦辣。
最終,她深吸一口氣,輕輕帶上房門,落鎖。
鑰匙被放在趙紅艷的枕頭上,下面壓著一張簡短的字條:“我走了,去部隊了。大家保重,勿念。——林初夏”
沒有擁抱,沒有正式的告別,甚至連最后一面都來不及見。
這份倉促的離別,成了她離開二道溝時,心頭縈繞不去的淡淡遺憾。
帶著這份復雜的心情,林初夏快步追上了等在路口的江見野和考古隊一行人。
他們的身影,匯入通往夾屁股溝的山路,也走向了她人生嶄新的篇章。
東北四月初,山陰處積雪尚未消融,山路濕滑難行,氣溫會比山外更冷。
江見野一手穩穩扛著林初夏的行李,另一只手牢牢扶著她的胳膊,生怕她腳下打滑摔了。
這“護花使者”的架勢,看得后面三位老教授面面相覷。
錢教授忍不住嘀咕:“嘿,咱們這仨老骨頭,就沒人扶一把?”
話雖如此,三人倒也默契地互相攙扶著,步履雖緩卻扎實。畢竟都是早年走慣了山路的,年過花甲身子骨依然硬朗,走起來甚至比林初夏還要利索幾分。
急性子的錢教授終究按捺不住,邊走邊問:“小林同志啊,跟我們說說,你是怎么發現這古墓的唄?”
林初夏下意識地瞄了眼江見野。江見野心領神會,立刻接過話頭:“錢教授,林初夏同志記憶力超群,博覽群書。她是通過觀察山間草木的異常分布,結合地質知識推斷出古墓存在的。至于具體入口的發現……”他頓了頓,語氣帶上公事公辦的嚴謹,“涉及保密條例,不便透露。”
錢教授像被貓爪撓了心,追問道:“那……那能說的部分,小林你給講講?”
方教授哈哈一笑,拍了拍老友的肩膀:“老錢啊,你這性子!”他轉向林初夏,笑容溫和,“小林同志別介意,老錢就是個急性子。能說的你就說說,涉及機密的,咱們絕不多問。”
一直沒怎么吭聲的趙教授卻悶悶地開口了,帶著他特有的固執和審視:“小丫頭,你確定僅憑草木就能辨認?你看的是哪本考古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