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先去大隊部坐了坐,喝了碗水,寒暄幾句,孫書記便示意何向陽帶大家去知青點看看。
所謂的知青點,是由一座廢棄的破廟前殿改造而成。
前殿被粗糙地隔成三間:左邊住著五位男知青(包括兩位昨天剛到的),右邊住著三位女知青(也有一位是昨天來的),中間是狹長的走廊兼灶間,冬天燒火炕做飯都靠這里。
前殿兩側(cè)還依著殘破的院墻搭了兩個搖搖欲墜的草棚子,一邊堆柴火,一邊是夏天搭伙做飯的地方。
姜淑怡走進這個陰暗、潮濕、彌漫著霉味和汗味的破敗空間,再看到女知青屋里那大通鋪和斑駁的墻壁,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她緊緊抓著女兒的胳膊,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條件,比她想象的還要糟糕十倍!
林長生臉色也沉了下來。
他不動聲色地把何向陽拉到院子角落,低聲商量:“何隊長,您看…這地方實在…孩子帶的東西有點多,也放不下。您看能不能…在邊上,單獨給孩子蓋個小屋?地方不用大,夠她一個人住就行。錢,我們自己出!”
何向陽瞥了一眼正在另一邊“視察”的孫書記,又看了看林長生誠懇焦急的臉,心里飛快地盤算著。
他搓了搓手,壓低聲音:“林同志,不瞞您說,這地是集體的。蓋房子不是不行,但有規(guī)矩。這房子蓋好了,小林知青要是以后回城了,房子就歸隊里,蓋房的錢…可退不了。”
“行!沒問題!” 林長生一秒都沒猶豫,立刻從兜里掏出兩盒“大前門”香煙,迅速塞進何向陽的衣兜里,“我們不懂蓋房子,您經(jīng)驗豐富,全憑您做主!幫我們拿個主意,蓋個什么樣子的合適?”
何向陽摸著兜里的煙,臉上立刻堆滿了笑:“林同志爽快!這事兒好辦!我看啊,就在知青點這院墻邊上,靠著女知青這邊,加蓋一間。長五米,寬…嗯…” 他看了看林長生期待的眼神,又瞥了眼那輛卡車,心一橫,“寬也五米!蓋成里外間!外面砌個小灶臺,能做飯燒水。里面盤個小炕當(dāng)臥室。這樣既獨立,又在知青點院子里,安全!您看怎么樣?”
林長生大喜,這正是他想要的!
他立刻又掏出兩塊錢塞進何向陽手里:“太感謝何隊長了!您想得太周到了!就是…您也知道,我這閨女喜歡做衣服,那縫紉機也帶來了,臥室里還得放衣柜書桌啥的…五米寬,可能還是有點緊巴?您看能不能再稍微寬裕點?該加錢的地方您說話!”
何向陽這下是真被林家的壕氣鎮(zhèn)住了。
他接過錢,笑容更加真誠熱絡(luò):“哎呀,林老弟!你放心!包在我身上!隊里蓋小學(xué)還剩下一批土坯磚和瓦片,正好能用上!我再找五個好手,都是蓋房子的行家。不用管飯,十天!保證給小林侄女蓋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給隊里…一百塊錢就行!”
他報了個最低的實在價錢。
100塊錢要包括物料和人工,而且村里幫忙蓋房是要管飯的,但林初夏住知青點明顯沒有條件做飯。
這就只能多給點工分。
林長生二話不說,立刻叫來姜淑怡。
姜淑怡一聽女兒能單獨住,不用擠大通鋪,立刻爽快地數(shù)出一百塊錢交給了何向陽。
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女兒的安全和舒適最重要!
何向陽收了錢,干勁十足,立刻吆喝著讓趕牛車的二春叔帶人去村口搬行李。
當(dāng)林初夏那堪比小型百貨商店的行李一件件從卡車上卸下來,堆在知青點門口的空地上時,整個二道溝村都轟動了!
嶄新的一人高松木大衣柜、刷著清漆的書桌和椅子、兩個結(jié)實的大木箱、臉盆架、兩床厚墩墩的新棉花被褥、一口錚亮的大鐵鍋、一個煮飯的砂鍋、那臺讓大姑娘小媳婦眼熱心跳的蝴蝶牌縫紉機、一個能出聲的“戲匣子”收音機、一大包五顏六色的布料、成捆的掛面、瓶瓶罐罐的調(diào)料、嶄新的搪瓷盆和暖水瓶、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路ぁ?/p>
“我的老天爺啊!這是把家都搬來了吧?”
“嘖嘖,這閨女是來享福的還是來下鄉(xiāng)的?”
“你看那縫紉機!真稀罕人!”
“那收音機得不少錢吧?還能聽?wèi)蚰兀 ?/p>
圍觀的村民議論紛紛,眼睛都看直了。
不少家里有適齡兒子的大娘大嬸,心思立刻活絡(luò)起來,眼神在林初夏身上和那堆“嫁妝”之間來回打轉(zhuǎn)。
姜淑怡是何等精明的人?
她一眼就看穿了這些人的心思。
她狀似無意地走到一個嘴有點歪,眼神格外活泛的嬸子身邊,拉著家常:“大姐,您看著就面善!以后我家夏夏在這,還得靠您這樣的老姐姐多照應(yīng)啊!”
歪嘴嬸兒受寵若驚:“哎喲,大妹子一看你就是城里享福的命!你閨女訂的人家,那肯定也是頂頂好的吧?” 她試探著問。
姜淑怡臉上帶著得體的笑,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讓周圍豎著耳朵的人都聽清楚:“倆孩子是高中同學(xué),知根知底。家里也是雙職工,跟我們家差不多。那孩子自己爭氣,高中畢業(yè)就考進了春城市公安局,現(xiàn)在在里頭當(dāng)個小干事呢!”
雖然有未婚夫這個事兒是娘倆一早就編好的瞎話,但并不妨礙姜淑怡現(xiàn)在說的頭頭是道。
她自然地抓了一小把大白兔奶糖塞進歪嘴嬸兒手里,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帶著幾分嚴肅和無奈。
“唉,就是這孩子性子倔,非要響應(yīng)號召先下鄉(xiāng)鍛煉兩年。我們當(dāng)父母的也攔不住。大姐,您可得幫我看著點她!她可是定親的人了!要是…要是她在鄉(xiāng)下不懂事,不經(jīng)過我們同意就跟誰好了…那我可真沒法跟她婆家交代!她那個在公安局的未婚夫年輕氣盛的,要是知道了,非得告對方一個流氓罪不可!到時候鬧到孫書記那兒,可就難看了!您說是不是?”
姜淑怡這番話,軟中帶硬,信息量巨大:城里雙職工家庭、公安局的未婚夫、娘家不好惹、敢動歪心思就是流氓罪吃槍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