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誰說說第二個為啥想不開?”馮宇軒抬頭看了一圈,另一個撿了煙的大哥正端著一瓶啤酒,輕聲道:“我跟他聊過,是個傻子!”他喝了一口酒。
“傻子?”馮宇軒不解的看著這個一身名牌西裝的大哥,“你這身行頭,應該曾經(jīng)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吧。怎么混到上天臺了?”
“哎!一言難盡!被資本做了局,這輩子還不清了!下輩子見吧!”那男子輕嘆一聲,又仰著頭咕咚咚的灌了幾大口啤酒。“被忽悠拍電影對賭,市場太浮躁,我這個人不懂迎合市場,不會造話題。結果被一群只看熱鬧的外行評分1.2分,吐沫淹死人,翻不了身了,唉!我要是死了,這就是我的遺作,說不定我能是下一個畢加索!”男人呀,有時候就像這啤酒,口感清爽,卻藏著一嗓子眼兒的澀苦。
彈幕馬上滾著詢問什么電影,還問主演是誰。有的專業(yè)人士現(xiàn)場說教,什么黃金3分鐘,還要下足夠的鉤子觀眾才喜歡。
“嚯,大導演呀!”胖子捧著盒飯“咱倆碰一個,早幾年也算半個同行!我最早給劇組送盒飯,認識了幾個明星,一來二去的熟絡后就一起開餐館,剛開始爆滿,就玩命的開連鎖,后來這人過氣的過氣,招黑的招黑,誰也沒想到他們變質(zhì)的速度比我餐館的菜涼的還快!餐館全線倒閉,我也是一屁股債!”他也喝了一大口“你死了,說不定你的作品還能翻盤,我呢!盤子都被追債的摔了一地,我這才是翻不了身吶!”
“哦,被資本做局。”馮宇軒認真的在小本上記著,“嗯,那傻子呢?”
“傻子說自己被騙了,我問他被誰騙了,他說不知道。”
劉洪一時嘴快問道:“被誰騙了不知道?真是個傻子!”
馮宇軒給了個眼神殺。劉洪立馬記起現(xiàn)在自己是個啞巴。
那男子上下瞟了劉洪的頭盔一眼“你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是個送外賣的?你學會開車為了以后靠干代駕活著?你學完微積分是為了算大平臺是怎么推流的?”
劉洪低頭不再說話,彈幕也瞬間安靜,然后被兩行淚的表情包刷了屏。
一條彈幕一行字,尤為的顯眼[作為個心理專家,我要說兩句,要向內(nèi)找原因,不要向外.......]
[gun!]又他媽刷了回屏。
西裝男吃的很少,“還有煙嗎?”
馮宇軒放下筆本,從斜挎包里摸出一包,抽了一根,含在嘴里點上后甩給他。西裝男接過煙,看了看煙嘴,仰天吸了一口:“傻子歲數(shù)不大,他說,世界和他想象的不一樣,我問他怎么不一樣,他反問我,學習為什么還要拿分數(shù)卡學位而不是興趣,大人活那么累為什么?為什么掙大錢排在環(huán)保,人性,道德前面?又為什么錢能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他說他在學校學的不是這些。他迷茫,他問的我也迷茫。”西裝男掐滅了煙,喝了半口酒“我答不出來,不是我學歷不夠,我的課本里也沒有。或許我們所有的課本里只寫了朱門狗肉臭是首佳作,卻從沒說路有凍死骨從來就沒有消失過。”
“大哥說的好,他是單純的善良人,但......”那姑娘終于開口了。
西服男掐滅了煙,低頭喃喃道:“傻子說——不想當骨頭,也不想吃骨頭。他說他要去找那個書里的地方。”
姑娘抿了抿嘴,看著遠方,隨手拿起酒瓶,默默地說了句“敬傻子......”
彈幕安靜了,無人機螺旋槳依舊嗡鳴。
女孩沉默片刻,又喝了口酒“去他媽該死的世界,潛老娘?老娘本身很自律,可那些大肚子狗就是死皮賴臉的貼,我拼命的找戲,拼命的活著,卻讓我陪無數(shù)的飯局還……,”女孩舉起瓶子,噸噸噸的灌著自己,半瓶子見底,“做演員時這樣,做主播時也他媽這樣!你說可笑不可笑,來呀,老娘如你們的愿,想看?老娘今天就最后直播給你們看!老狗!”她可能醉了,臉上緋紅,打著酒嗝,一把就拔掉了外衣,褐色吊帶顯得嬌小的身材凹凸有致,臉上掛滿了鼻涕和淚水。
【我擦,這小身材,小表情,絕了!】
【刷火箭!】
“我擦,姑娘,我明白了,明白了!你先穿上,記錄儀那邊掛著呢!你這樣不但扣我錢,還有可能給我都扣走!”馮振宇臉都嚇白了,趕緊問其他人“你呢?”問那個農(nóng)民模樣的。
“俺?”農(nóng)民蹲在地上嘬著最后的一絲煙屁,“俺就是個農(nóng)民,三輩子種地,背朝黃土面朝天,兩年前地沒了。”
“地沒了?哪去了?”馮宇軒不解的問。
“蓋房了,樓房,比俺們村的水塔還高的樓房,蓋到一半,人就跑了!”他用袖子擦了把臉,抹的不知是嘴角的啤酒還是淚水,“沒了地,就進城打工,套了一輩子馬車驢車的,也不會開車,玩不明白啥高科技,牲口不讓進城,也跑不過四個輪子。兩年了,住著群租地下室,賣血打散工。現(xiàn)在地下室也讓住不了,橋洞天天被趕,俺琢磨著跟他們上天臺吧!”
馮振宇從不想勸到無奈的無力感油然而生。“你們都說完了,還剩倆呢?”
胖子說,“那倆聽說一個是負債者,車貸,房貸,信用卡各種APP借了一圈后,結果房子腰斬,車企倒閉,app利滾利,成了楊白勞。”
“另一個跟俺一個村的,之前家底掏空給了彩禮套了個媳婦,土地沒了倆人進城打工,男的在停車場干保安,女的干護工,都在底層熬著。前年,那女的給個開賓利的老頭當保姆去了,一去不回了。老家上有3歲的娃娃,上有80歲的老母,全部積蓄都給了娘家,俺那兄弟去找那婆娘理論要退彩禮,可連有錢人家的大門都進不去,和大門口的保安動起手,失手劃了人家的車,連醫(yī)藥費帶修車錢,一共要陪幾百萬。”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挫著酒瓶,不做聲的又喝了幾口“我就想不明白,困難時期連飯都吃不上的時候,是我們這群農(nóng)民供的糧食,怎么現(xiàn)在日子變好了,這車屁股比肚子都重要了!俺們一輩子安安分分的農(nóng)民,上幾輩子能掙上幾百萬,土地都沒了,咋活?!俺兄弟家那個可憐的娃,爹死娘嫁人。這家倒了,娃也毀了!”這次,他終于忍不住了,蹲在那里抱著頭哀嚎。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到最后哭的依然不是自己的悲。
女孩也哭了,胖子哽咽了。就連那個一身名牌的西服男眼圈也是紅的,“也許傻子說得對,這個世界本不該這樣!”
劉洪此刻低著頭不說話,他想勸,但在這么多事實面前任何開導都是無力的!
彈幕上橫飛的[珍惜生命。][加油!從頭再來!][有夢想就有明天!],此刻蒼白的像過年門上對聯(lián),好聽吉祥,卻不如醬豆腐下飯。
28層樓下圍觀的人群突然又熱鬧起來,不遠處好像急救車拉著鳴過來,這鳴響一下又把氣氛拉回到緊張。
像是時鐘,提醒馮宇軒。
馮宇軒慢慢收起筆,低頭偷偷的長嘆一聲后,再抬頭,臉上仍看不出半分情緒。“好了,各位,吃的也差不多了!都吃飽的話,收拾收拾,時間也差不多了。垃圾給我,你們忙你們的。歡送會就到此結束!”說嘴角還擠出一絲微笑,鼓了兩下掌,代表完美收官。
“什...什么?”四個人瞪大眼睛看著這個一頭金發(fā)的青年,胖子結結巴巴的問,“完....完了?吃,我們是吃飽了,可...可...你真不是談判專家?!”
“我一上來就跟各位說了,我不是什么專家!說了不是來勸你們的,你們說的這些夠我交報告的了。合作完美,可惜呀,沒機會和各位再有下次合作了!勞煩收拾下,各忙各的吧!”
“什么!”也吃驚,拽著馮宇軒的胳膊低聲問“完了?不是說穩(wěn)了嗎?你這....這是什么呀!”
馮宇軒甩開劉洪的手,“垃圾給我,我要下樓結賬了,我這時間差不多了,你們快點啊!”
[這哪來的談判專家!這么沒人性!從頭到尾一句人話沒說過!假好心,剛剛還覺得這小子不錯,好心給這幾位不幸的人送行,沒想到這小子一句人話不會說,我還跟我姑娘說找老公就找這樣的,算我瞎了眼!”]
不知是哪位奶奶級的女俠在彈幕上開了個頭,剛剛沉默的平臺,一下子又炸了鍋!
[這小子一看就是冒充的!想紅!冒充專家!專家有染這色兒頭發(fā)的嗎!不都應該是大背頭公文包西裝革履水桶腰嗎?我對著關老爺發(fā)誓這小子保準贗品!]
[哥哥人挺帥,就是太冷漠了,寶寶怕怕。]
[這年頭,這哥們做的夠意思了!不過一看這哥們家里就沒大奔,不怕!哥們我不行,我真有輛大奔,我怕。]
“小哥,我...我們...其實并不想死!”胖子撲通一聲跪下,終于憋不住委屈的大聲嚎哭,
“不想死了?我靠,我剛對著無人機發(fā)誓我不勸你們。無人機的直播朋友們,你們可給我作證,我可沒給他們下藥,外賣是外賣師父送的,跟我沒關系,人還在這呢!”馮宇趕緊把劉洪拉到無人機前面的鏡頭,指著劉洪。“外賣可是他送的,他送的啊。”
劉洪還不明白這年輕人是什么意思,他卻在救護車的笛聲下對著那幾個人大喊道:“你們說晚了!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