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廢墟的塵埃尚未落定,陸淵右腳剛踏出碎石圈,肩頭布條便猛地一震。九厄劍在識海深處輕鳴,不是警告,也不是躁動,而是一種近乎貪婪的顫動,仿佛嗅到了血肉未冷的戰場。
他沒回頭。
身后那道裂縫已縮成細線,鎖鏈聲沉入地底,像是獵手收網。可頭頂的天,卻裂了。
一道橫貫天穹的深淵自陸家祠堂正上方撕開,邊緣不帶一絲云絮,黑得如同被刀削去了一層天幕。日光傾瀉而下,卻在觸及深淵口的瞬間凝滯、倒卷,化作逆流的光瀑墜入黑暗——像是天地在倒吸一口氣。
陸淵瞇眼。
這裂口沒有風,沒有雷,連空氣都不曾波動。可他左眼的銀河紋路卻嗡嗡作響,道痕觀法掃過天象,竟未捕捉到半縷自然法則的痕跡。
“人為的。”他低笑一聲,右臂劍骨自皮下刺出半寸,撐住膝蓋,將身體從崩塌的余震中穩住。
三步之外,第一縷怨靈爬出了深淵。
那是個金丹修士的殘魂,頭顱歪斜,半邊臉皮剝落,露出森白顱骨,手中還死死攥著一截斷裂的飛劍。它動作僵硬,像被無形絲線牽引,落地后立刻撲向最近的活物——一株未枯的青松。
松樹瞬間枯萎,靈機被抽得干干凈凈。
緊接著,第二縷、第三縷……成百上千的怨靈如潮水般涌出,形態各異,皆帶著金丹、元嬰甚至化神境的殘破道基,雙眼空洞,卻對生者氣息有著本能的嗜血渴望。
它們撲向山石、草木、蟲豸,凡有靈機之物,皆被吞噬一空。
陸淵后退三步,站定在祭壇廢墟邊緣。他沒動劍,也沒催動道法,只是靜靜看著這群亡魂繞開廢墟中央那塊刻著“承魂”的碎石,仿佛那里埋著它們無法逾越的禁忌。
“怕?”他咧嘴,“你們怕的不是我,是這地上的字。”
話音未落,右肩布條突然崩裂,九厄劍在識海中自行催動,劍身一震,化作一層淡金色光繭將他裹住。光繭薄如蟬翼,卻散發出令怨靈本能退避的氣息。
第一縷怨靈撞上光繭。
沒有爆炸,沒有嘶吼,那亡魂的軀體如沙礫般崩解,唯有一縷金丹法則碎片被光繭吸入口中,順著劍脊血紋流入識海。陸淵腦中猛地閃過一段記憶——
“還債……還劍……”
那不是聲音,是烙印在亡魂神魂深處的執念。
第二縷怨靈撞上,第三縷……光繭吞噬速度漸快,每吞一縷,劍骨便震一下,像是在吞食滾燙的鐵砂。陸淵額頭滲出冷汗,肋骨處傳來鋸齒般的鈍痛,仿佛有無數細針在經脈里來回穿刺。
識海中,陌生的記憶碎片如暴雨傾盆——
“我本有望化神,卻被噬靈風暴卷入地脈……”
“那夜天機閣主說要渡劫,結果我們全成了祭品……”
“劍……青銅劍……它在召喚我……”
恐懼、不甘、怨恨如潮水沖擊神志。陸淵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開,痛感如刀割神魂,瞬間清醒。
“劍主非持劍者,乃背罪之人。”他低語,聲音沙啞卻穩,“你們的債,我不接。你們的劍,我拿著。”
他不再被動承受,而是主動引導光繭——只取怨靈中的法則碎片,舍棄情緒雜念。那些執念如煙散去,唯有金丹、元嬰、化神境的殘缺道基被九厄劍煉化,順著劍骨流入四肢百骸。
劍骨震動漸趨平穩,光繭色澤卻由金轉銀,隱隱有未來預兆的微光在繭面流轉。
一炷香。
半炷香。
當最后一縷怨靈被吞,光繭緩緩消散,陸淵睜眼。
左眼銀河紋路微閃,道痕觀法穿透深淵,直抵底部——
一雙豎瞳,驟然睜開。
冰冷,古老,不帶情緒,卻仿佛已注視他十萬年。
眨眼間,瞳光隱沒。
“有意思。”陸淵抹去嘴角血跡,冷笑,“藏頭露尾的,也配等我?”
他話音剛落,深淵底部傳來一聲低沉回響,不似人聲,也不似獸吼,更像是從時間盡頭碾壓而來的鐘鳴:
“九厄劍主……終于來了。”
聲波穿透耳膜,直擊識海。九厄劍猛然震顫,劍骨欲破體而出,陸淵單膝跪地,右臂劍骨刺入地面,硬生生將自己釘在原地。
“不是終于。”他抬頭,直視深淵,嘴角揚起,“是你們,等到了。”
他右腳邊,一滴未干的血懸浮而起,逆流上升,在空中凝成半個殘缺符文——筆鋒帶鉤,與“承魂”二字如出一轍。
陸淵沒看那血符。
他只是緩緩站起,右肩空蕩蕩的布條隨風輕擺,九厄劍在識海中悄然歸位,劍脊血紋如脈搏跳動,十二條銀鏈在虛影中若隱若現。
“你們撕天,我補刀。”他低語,“這局棋,誰是棋子,還不一定。”
他抬起腳,朝深淵邊緣走去。
一步,兩步。
腳下碎石滾落,墜入深淵,卻未聽見落地之聲。
第三步落下時,他忽覺識海一震。
九厄劍發出一聲極輕的嗡鳴,劍尖微顫,指向深淵深處。
陸淵停步。
他沒回頭。
反倒笑了。
“來啊。”他低聲說,“誰怕誰?”
他右手緩緩抬起,指尖沾血,在空中劃出一道符紋——不是道法,不是陣圖,而是《天機遺錄》中那句被抹去的禁文。
血符成形,懸浮半空,微微發顫。
祭壇廢墟中,那道裂縫突然停止擴張。
鎖鏈聲,也停了。
陸淵盯著那道縫,左眼銀河紋路緩緩流轉。
他忽然想起九厄殘念那句低語——“還記得為何握劍嗎?”
他握劍,不是為了成神。
是為了掀桌。
“你們設局。”他輕聲說,“我來拆臺。”
血符緩緩下沉,沒入裂縫。
下一瞬,地底傳來一聲悶響,像是某種封印被強行撕開了一角。
陸淵右肩的布條突然崩裂,九厄劍在識海中發出一聲清越龍吟,劍脊血紋如脈搏跳動,十二條銀鏈在虛空中若隱若現。
他緩緩站起,一腳踩在碎石上,血順著鞋底滲出。
祭壇已毀,殘魂重創,可他知道——這不過是開始。
地底深處,那道裂縫再次傳來拖行聲。
這一次,更近了。
陸淵抬起腳,血滴落地,未滲入石縫,反而懸浮半空,凝成三個微小血字:
“逆天者”。
他盯著那三字,忽然笑了。
“來吧。”他說,“我等你們很久了。”
他右腳剛抬起,準備邁出下一步。
九厄劍在識海中突然靜止。
劍脊血紋停止跳動。
十二條銀鏈齊齊繃直,指向深淵。
陸淵的左眼,銀河紋路凝滯一瞬。
深淵底部,那雙豎瞳再次睜開。
這一次,沒有消失。
陸淵的右手,緩緩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