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條在肩頭輕輕一震,陸淵的意識像是從一口深井里被猛地拽出。他沒睜眼,先覺出五臟六腑像是被碾過一遍,經(jīng)脈空得發(fā)疼,連呼吸都像在吞碎玻璃。可那柄劍還在,識海深處,青銅殘劍嗡鳴一聲,一縷溫熱順著神魂脈絡淌下,像是有人往他心口塞了塊燒紅的炭。
他睜眼時,天是灰的。
不是陰云壓境的那種灰,而是靈氣徹底枯竭后的死寂灰。風刮過荒原,卷不起半點靈塵,連沙粒落地都顯得干澀無力。他撐起身子,右肩那道舊傷裂開了,血滲進布條,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姬青鸞倒在三步外,臉色白得像紙,眉心一道細紋若隱若現(xiàn),像是被人用刀尖輕輕劃過。她袖口滑出一枚玉符,背面刻著蓮花紋,邊緣泛著冷光。陸淵沒去撿,只低頭看了眼自己掌心——裂痕還在,和那柄殘劍上的紋路,依舊嚴絲合縫。
他扶她坐起,動作很輕,卻見她眼皮一跳,嘴唇微動:“……別碰晶石……天道之眼……在看。”
聲音弱得像風吹紙灰,說完又昏了過去。
陸淵沒問,也沒皺眉。他只是把玉符塞回她袖中,然后伸手按向地面。指尖觸到荒土的瞬間,道痕觀法悄然展開。這不是神通,是拿命換的本事——每用一次,壽元就少一截。可現(xiàn)在顧不上了。
地底萬丈,本該奔涌的地脈像一條干涸的河床,裂痕縱橫,走勢卻極規(guī)律。他瞳孔一縮——那紋路,竟和九厄渡劫盤碎片上的刻痕同出一源。更詭異的是,那些裂口深處,隱隱有微弱共鳴傳來,像是某種陣法正在反向抽取地脈精華。
他收回手,掌心沾了點黑灰。低頭一看,是半塊碎靈晶,嵌在石縫里,晶體內(nèi)封著一縷黑氣,扭曲成一張人臉,嘴巴開合,無聲低語。
陸淵冷笑:“抽地脈?你倒是會挑地方。”
他把碎晶收進袖中,扶起姬青鸞,往荒原深處走。南荒古族的祭壇就在前方,三根骨柱撐起一座石殿,門口站著兩個守衛(wèi),手持骨杖,杖頭鑲嵌著靈石,正不斷掃過四周。那是“靈息偵測陣”,能感應百步內(nèi)所有靈力波動。
他停下,低頭看了眼九厄劍。
識海中,殘劍輕顫,隨即吞下周圍一絲微弱的空間余波——那是劍域崩解后殘留的裂痕。他的氣息瞬間一沉,像是被抽了靈根的廢人,連站都站不穩(wěn)。
守衛(wèi)沒察覺。
他扶著姬青鸞,慢吞吞靠近,故意踩碎一塊石板。
“咔。”
守衛(wèi)立刻轉(zhuǎn)頭,骨杖指向聲源。陸淵趁機側(cè)身,借著石柱陰影滑入內(nèi)殿。殿內(nèi)昏暗,中央祭壇上堆著一堆碎靈晶,黑氣繚繞,像是燒盡的香灰。最上面那塊晶石最大,裂痕深處,隱約有符文閃爍。
一名少女跪在晶堆前,雙手捧起那塊核心晶石,額頭觸地。她脖頸后有一道蓮花印記,淡得幾乎看不見,可陸淵一眼就認出了——和君臨天后頸那道,一模一樣。
他走近幾步,伸手去拿那塊晶石。
指尖剛觸到,識海中九厄劍猛然一震。劍骨形態(tài)驟然浮現(xiàn),與晶石裂痕嚴絲合縫,像是鑰匙插進了鎖孔。那一瞬,他腦中閃過一道畫面——青銅鎖鏈纏繞地核,核心嵌著一塊金屬殘片,上面刻著九厄紋。
“找到了。”他低聲說。
可就在這時,姬青鸞突然抬手,按住他手腕。她不知何時醒了,眼神清冷,聲音卻虛弱:“此處有天道監(jiān)視,慎用悖道真解。”
陸淵沒動,也沒收回手。他只是盯著那塊晶石,問:“你怎么知道我會用?”
她沒答,只輕輕搖頭,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警告。
他笑了下,沒再追問。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晶石上。道痕觀法再度開啟,這一次,他直接穿透地底萬丈,直抵靈脈源頭。
畫面清晰得刺眼——一座被青銅鎖鏈層層纏繞的古老地核,像是被囚禁的心臟。核心處,嵌著一塊金屬殘片,九厄紋清晰可見,正被某種力量反向抽取能量,沿著地脈流向未知陣法。而那陣法的輪廓,竟和九厄渡劫盤殘圖完全一致。
“噬靈尊……拿地脈當電池?”陸淵收回法,嘴角咧開,“你這招可不新鮮,上古邪修都玩膩了。”
話音未落,懷里忽然一沉。
他低頭,一封請柬滑了出來,封面寫著“瑤池圣會·特邀九厄劍主”,字跡娟秀,像是女子所寫。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背面浮現(xiàn)出一行極淡的血字,像是用指甲劃出來的:
“南荒之劫,始于情動。”
他盯著那行字,忽然笑了:“好家伙,連請柬都帶毒?”
姬青鸞靠在他肩上,呼吸微弱,卻忽然開口:“你笑什么?”
“笑他們太看得起我。”他把請柬塞回懷里,順手扶正她歪倒的頭,“一個廢靈根的雜役,一把沒人看得上的破劍,現(xiàn)在連圣會都請我吃飯——你說,他們是不是急了?”
她沒答,只是睫毛輕顫,像是在忍痛。
陸淵沒再說話,扶著她往外走。剛到殿口,守衛(wèi)還沒回頭,他忽然停下。
“等等。”
他轉(zhuǎn)身,從晶堆里挑出那塊帶人臉的碎晶,塞進懷里。然后從袖中取出一塊青銅齒輪——那是初代閣主消散時留下的殘片。他把齒輪按在碎晶上,兩者接觸的瞬間,晶中黑氣猛地一縮,人臉扭曲成痛苦之狀。
“記住了?”他低聲說,“下次抽地脈,記得挑個沒主的荒地。南荒的人,不歸你管。”
走出祭壇時,風忽然大了。
陸淵扶著姬青鸞站在荒原上,回望那三根骨柱。他知道,剛才那一眼,不只是看地脈,也是在看局。有人在抽地脈,有人在設(shè)局,有人在等他入會。
而他,偏偏最擅長砸場子。
他摸了摸右肩的布條,殘劍在識海中輕輕一顫,像是回應。
遠處,一只禿鷲落在枯樹上,歪頭看著他們。陸淵抬頭,咧嘴一笑。
禿鷲撲棱著飛走了。
他低頭,發(fā)現(xiàn)姬青鸞的指尖不知何時勾住了他衣角,很輕,像是怕他走丟。他沒動,也沒甩開。
風卷起沙,打在臉上,生疼。
他往前走了一步。
第二步剛抬起,懷里的請柬忽然發(fā)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