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觸到血珠的剎那,那縷金色鎖鏈便如活物般蜷縮了一下。
陸淵沒縮手。他反而將指腹壓得更緊,像是要把這滴不屬于自己的血,按進自己的命里。血珠顫動,微光流轉,竟順著九厄劍的裂痕緩緩滲入,仿佛認得歸途。劍身輕震,原本躁動的嗡鳴忽然平息,像是被什么壓住了喉嚨。
他抬腳。
一步落下,地面沒有裂,空氣沒有炸,可四周的時空卻像被揉皺的紙,層層疊疊地扭曲起來。一道少年的影子從虛空中踏出,手持斷劍,眼神狠戾——那是他第一次斬殺陸家族老時的模樣。緊接著,又是一道,披著魔教黑袍,七情絲纏頸,正是夜未央為他擋劫那夜的自己。再一道,劍骨盡碎,卻仍大笑著把九厄劍插進天道投影的胸口。
十萬次輪回的“陸淵”,全在這條路上等著他。
他們不說話,只是攔。每一雙眼睛都寫著同一個字:退。
陸淵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譏笑,而是真笑出了聲。
“你們攔我?”他聲音不大,卻像一柄鑿子,砸在層層疊疊的幻影上,“我連自己都殺過十幾次,還怕看自己幾眼?”
話音未落,九厄劍自行出鞘三寸,劍脊上浮現出一道極細的紋路,形似“X-0”,一閃即逝。他沒看,卻知道那是編號——不是人的名字,是實驗的序號。
他抬劍,一斬。
不是斬人,是斬“路”。劍光橫掃,將整條時空走廊劈成兩半。那些輪回的影子如玻璃般碎裂,碎片中傳來無數個自己的低語:“你守不住的……你終將變成他……你本就是他……”
聲音未盡,已至盡頭。
一扇門,懸在虛空。沒有框,沒有軸,只有一塊巨大的青銅碑嵌在中央,上面刻著五個字——地心靈母宮。
門開了。
不是被推開,而是從內部崩解。青銅碑化作塵沙,露出其后一片無光之域。中央,一口棺木懸浮,通體漆黑,表面流轉著九道鎖鏈紋,與九厄劍上的渡劫盤如出一轍。
陸淵一步步走過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時間的斷層上。他能感覺到,體內的法則在退散,道痕觀法失效,連左眼的銀河紋路都黯淡如將熄的星。這不是壓制,是剝離——仿佛此地根本不承認“修行者”的存在。
棺蓋無聲滑開。
里面躺著一人,面容安詳,眉目如刻,左眉尾一道細疤,與他幼年跌落山崖時留下的傷痕分毫不差。
是他。
又不是他。
那人閉著眼,呼吸若有若無,可陸淵知道,那不是死人。那是——源頭。
他站在棺前,九厄劍橫于胸前,劍尖指向棺中之人。
“你是誰?”他問。
無人答。
他也不需要答。
因為他已經知道了。從渡劫盤浮現“十號待激活”的那一刻,從血珠帶著人性溫度的那一刻,從他一次次在輪回中醒來,發現自己從未真正“開始”過那一刻起——
他不是繼承者。
他是復制品。
是實驗。
是初代閣主為自己準備的……第十次輪回容器。
“有趣。”陸淵咧嘴一笑,肩上的染血布條無風自動,“你說我活了十七年,其實我早就活了十萬年?你說我是逆天而行,其實我只是在走你寫好的路?”
他抬起左手,指尖再次觸向九厄劍的裂痕。
“可你忘了件事。”
“劍,也會做夢。”
話音落,九厄劍突然劇烈震顫,劍身嗡鳴如龍吟。陸淵只覺掌心一空——劍脫手而出,化作一道殘影,直刺棺木!
“住手!”他低喝,伸手去抓。
可劍光更快。
“噗!”
劍尖沒入棺中之人的胸口,不帶血,卻有一道金色鎖鏈虛影自傷口炸開,如蛛網般蔓延至整個棺體。剎那間,棺內之人睜眼。
雙眸無神,卻映著陸淵的臉。
“你……”那人開口,聲音干澀如砂紙摩擦,“創造了我……卻忘了……悖道者……終將噬主。”
陸淵僵在原地。
不是因為這句話,而是因為——這聲音,是他自己的。
不是模仿,不是偽裝,是本源的共鳴。
九厄劍插在棺中,劍身紋路瘋狂流轉,渡劫盤九圈古篆逐一亮起,可這一次,不是為逆轉法則,而是為喚醒。
喚醒什么?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這一劍,不是他揮的。
是劍自己出的。
是劍,在殺它的主人。
“所以……”陸淵緩緩抬頭,盯著棺中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我不是你的繼承者?我是你的……反噬?”
棺中之人嘴角微揚,那笑容冰冷,卻又帶著一絲……解脫。
“你比我……更像我。”
陸淵忽然笑了。笑得肆意,笑得猖狂,笑得連九厄劍都跟著震顫。
“好啊。”他一步踏前,站上棺沿,低頭俯視,“既然我是你的反噬,那這一局,就由我來收尾。”
他伸手,不是去拔劍,而是將手掌貼在劍柄上,與棺中之人隔劍相對。
“你說我走的是你寫好的路?”他聲音低沉,卻如雷滾過,“可你沒寫我笑的時候,會露出右邊那顆虎牙;沒寫我每次受傷,都偏要先罵一句‘真他娘的疼’;沒寫我會為了一個女人,把七情劫當成劍鞘來煉。”
他指尖用力,壓下劍柄。
“你寫的,是完美的悖道者。”
“可我……是活的。”
棺中之人瞳孔微縮。
剎那間,陸淵識海炸開一道畫面——
十萬年前,一間純白密室。一個身穿實驗袍的男子,手持九厄劍,站在另一具“自己”面前。那人跪著,滿臉血污,眼中卻帶著笑。
“開始第十次輪回。”實驗者說。
可就在劍即將刺入心臟的瞬間,跪著的“陸淵”突然抬手,反握劍刃,將劍尖對準實驗者的心口。
“不。”他笑,“這一劍,我來揮。”
畫面戛然而止。
陸淵猛然睜眼,冷汗滑落。
他低頭,看向九厄劍。
劍身紋路依舊流轉,可那道“X-0”的編號紋,已悄然化作一個極小的“十”字,刻在劍脊最深處。
“原來如此。”他喃喃,“不是你創造了我。”
“是你……成了我的祭品。”
棺中之人忽然抬手,指尖緩緩伸向陸淵的面門。
陸淵不退。
反而迎上一步,任那手指觸到自己眉心。
冰涼。
可就在接觸的瞬間,九厄劍驟然發出一聲清鳴,劍身裂痕中,浮現出一行極小的古篆,如血寫成——
守者非鞘,鞘者非劍。
陸淵眼神一凝。
他忽然明白了。
葉孤鴻為何甘愿化劍鞘。
墨九淵為何愿代他赴劫。
夜未央為何寧負天下不負他。
不是因為他們弱。
是因為他們比誰都清楚——
真正的悖道者,從不需要被守護。
他本身就是守護的代價。
棺中之人的手指,已觸及他的眉心。
陸淵閉眼。
下一瞬,他猛然睜眼,左手五指成爪,直插自己心口!
血濺三尺。
他竟以己血為引,將九厄劍的劍柄,硬生生按進自己的胸膛!
“你說我是你的延續?”他咳著血,笑得猙獰,“那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終點。”
劍光貫穿棺木,也貫穿他自己。
黑白二氣自劍脊炸開,時繭形態在識海中悄然展開,預示著半炷香后的未來——
劍在,人在。
人在,道崩。
棺中之人終于動容,眼中第一次浮現出情緒。
不是憤怒,不是恐懼。
是羨慕。
“你勝在……敢為天下死。”他低語,聲音漸弱,“我敗在……不敢為天下生。”
陸淵低頭,看著插在自己心口的劍,又看向棺中之人。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嗎?”他咧嘴,露出那顆虎牙,“我本來……真以為自己是個雜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