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尖懸在夜未央后心三寸,嗡鳴不止,仿佛有千軍萬馬在劍脊內奔騰。陸淵右臂早已凍得發紫,結晶化蔓延至肩胛,連呼吸都帶著刺骨的裂響,可他沒動。不是不能動,而是不敢動——九厄劍不聽他,卻也不聽任何人。
它在等。
夜未央背對著他,紅裙垂地,七情絲纏在腕骨,如毒蛇盤踞,只待一擊反噬。她沒回頭,但陸淵知道她在聽,在等他下一步動作。是刺,是收,還是賭?
他笑了,笑聲在劍窟中撞出回音,像一把銹刀刮過石壁。
“你這劍,認主不認心?”他盯著九厄劍顫動的鋒刃,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那我問你——若她真是敵人,你早該斬了,何必等到現在?”
話音落,劍身猛地一震,劍脊裂紋中那縷粉紅氣息緩緩浮現,如同呼吸般輕輕波動,竟與夜未央指尖未散的七情絲遙遙呼應。
陸淵深吸一口氣,右臂劇痛如刀割,他卻猛然松手。
九厄劍懸空,劍尖微垂,嗡鳴漸弱。
“她不是敵人。”他一字一頓,“若你真認我為主,就該信我這一句。”
劍身震顫片刻,緩緩下墜,被他用左手勉強接住。劍脊“未”字微光一閃,像是回應,又像嘆息。
夜未央終于側目,眸光如冰,“你膽子不小,拿命賭一把劍的脾氣。”
“我膽子向來不小。”陸淵咧嘴,血從嘴角溢出,“不然怎么從雜役活到今天?”
她沒接話,只指尖一收,七情絲悄然退去。兩人之間那根繃到極致的弦,終于松了半寸。
可沒等他們喘息,地脈深處再度傳來轟鳴。
黑影暴起,百丈劍靈虛影撕裂銀光,劍鋒直劈而下,目標仍是九厄劍與七情絲交匯之處。那一劍,帶著斬斷因果的決絕,仿佛要將一切糾纏盡數抹去。
陸淵橫劍硬接,左臂經脈炸裂,鮮血順著劍脊流下,滴在劍窟地面,瞬間凝成血晶。他倒飛出去,撞在石壁上,喉頭一甜,又是一口血噴出。
“再來?”他抹去血,笑得像個瘋子,“這才第二劍,你當我是泥捏的?”
夜未央冷眼旁觀,七情絲在掌心盤旋,卻未出手。她看得清楚——那黑影的劍路,與祭壇執刀者的動作,分毫不差。每一道軌跡,都像是從她記憶深處挖出來的。
陸淵卻在吐血的瞬間,左眼銀河紋路驟然亮起。他看到了——不是劍招,是執刀者揮刀前,那一瞬的遲疑。那不是殺意,是痛。
他猛然醒悟。
“不對……”他撐地起身,九厄劍拄地,聲音嘶啞,“它不是在殺,是在……擋。”
夜未央皺眉:“擋什么?”
“擋記憶。”陸淵咬破舌尖,精血噴在劍脊,“它怕我們看清——它也曾是人。”
話音未落,他猛然將九厄劍插入地面,左手按上劍柄,右臂結晶化劇痛如焚,他卻不管不顧,神識如潮,將一段記憶狠狠注入劍中——
七歲那年,風雪漫天。
父親被抽走靈根,跪在雪地里,血染紅了三尺冰層。可當執法者劍鋒指向他時,那人卻猛地撲來,用殘軀擋在他身前,嘶吼:“陸淵——活下去!”
那一幕,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
可此刻,他將它剖開,血淋淋地塞進九厄劍的脈絡。
劍骨嗡鳴,原本冰冷的琉璃結晶竟泛起一絲暖光,如同殘陽照雪。
黑影的劍勢,第一次,停了。
它懸在半空,劍鋒微顫,眼眶處那團混沌的陰影緩緩凝聚,竟浮現出一張模糊的人臉——蒼老,疲憊,眼角有淚痕。
陸淵盯著那張臉,冷笑:“你當年能為兒子擋劍,如今卻要殺我們?”
黑影不答,可那張臉上的悲意,卻濃得化不開。
夜未央瞳孔驟縮。
她認出來了。
那是祭壇上的執刀者,是天機閣長老,是……她血脈源頭的父親。
七情絲在她掌心劇烈震顫,仿佛要掙脫掌控。她曾恨他入骨,恨他將她獻祭,可此刻,她竟從那張臉上,看到了與自己如出一轍的掙扎。
“你說情是弱點。”她忽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卻又帶著一絲顫,“可它也是刀。”
話音落,她不再猶豫,七情絲如血河倒卷,主動纏上九厄劍。絲線與劍光交織,竟在空中凝成一張巨網,網眼處浮現出無數細碎符文,如同情劫烙印。
黑影欲動,可那張臉上的悲意卻愈發濃重,劍勢遲滯,仿佛被某種無形之力牽制。
“鎖!”夜未央低喝。
七情絲網猛然收緊,黑影雙臂被死死縛住,劍靈虛影劇烈震顫,卻無法掙脫。
陸淵喘著粗氣,右臂已完全結晶化,連手指都無法彎曲。他抬頭看向夜未央,聲音沙啞:“你……不怕它?”
“怕?”她冷笑,“我早就不怕了。我怕的是——我有一天,會變成它。”
陸淵沒再說話,只用左手緩緩拔出九厄劍。劍脊“未”字血光流轉,與七情絲接觸處,竟浮現出半道殘缺符文,形似古篆“情劫”,卻又多了一筆逆劃,像是“破”字的起筆。
黑影在絲網中掙扎,那張臉上的悲意漸漸轉為怒,又轉為悔,最終化作一聲無聲的嘶吼。
銀光暴漲,地脈鎖鏈劇烈震顫,整座劍窟仿佛要崩塌。
“它撐不了多久。”夜未央盯著黑影,“這絲網困不住它第二次。”
“那就一次夠了。”陸淵咬牙,左眼銀河紋路再度亮起,“它怕記憶,那就讓它看個夠。”
他猛然將九厄劍插入地脈鎖鏈的節點,左手按上劍柄,神識如刀,將那段父親擋劍的記憶再度釋放,同時低吼:“你護過人,就該記得——護,才是劍的本意!”
劍骨暖光大盛,黑影全身劇震,那張臉上的怒意崩解,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悔恨。
七情絲網趁機收緊,黑影的劍靈虛影開始崩解,化作點點銀光,沉入地脈深處。
夜未央喘息著收回七情絲,指尖發白。她看向陸淵,聲音冷:“你早知道?”
“不知道。”陸淵咧嘴,血從唇角淌下,“我就是賭——賭它心里,還有點人樣。”
她沒笑,只淡淡道:“下次別賭這么大。”
“那得看值不值。”他撐地起身,左臂顫抖,九厄劍幾乎握不住,“這地方,還沒完。”
銀光漸弱,地脈深處卻傳來新的波動。那股陰寒意志并未消散,反而在更深處重組,速度更快,氣息更凝。主壁劍痕依舊低鳴,像是在召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