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劍一號”像一道灰色的閃電,劃破長空。
控制室里,除了杜宇澤和王振的通訊聲,再沒有其他任何雜音。所有人都站著,盯著主屏幕上那個不斷放大的光點。單發進場,姿態還是不對稱的,這對任何飛行員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襟翼放下。”王振的聲音傳來。
“速度180,高度500。”
“起落架已放下并鎖定。”
每一個步驟都清晰得像是教科書。但所有人都清楚,教科書上不會記載這種極端情況下的每一個細節。張廠長的額頭已經布滿了汗珠,他死死攥著扶手,仿佛他多用一分力,飛機就能更穩一分。
“準備接地。”王振報告。
屏幕上,跑道已經清晰可見。機身在落地前有一次輕微的側偏,王振用方向舵精準地修正了回來。輪胎接觸地面,發出一陣劇烈的摩擦聲,白煙升騰。單側的反推裝置發出怒吼,飛機在跑道上頑強地保持著直線,滑行了比平常更長的一段距離后,終于停穩。
整個控制室的空氣,在那一刻才重新開始流動。
“我把它帶回來了。”王振在頻道里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自豪。
“干得漂亮。”杜宇澤只說了這四個字,然后關閉了通訊。他靠在椅背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僥幸!”張廠長幾乎是跳了起來,他指著杜宇澤,臉上的肌肉因為激動而扭曲,“你這是拿飛行員的命和幾十億的飛機在賭!就為了你那個所謂的預警!萬一剛才有點側風,萬一……”
“沒有萬一。”杜宇澤打斷了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我的系統不是算命,是計算。”
高建軍沒有理會兩人的爭吵,他拿起通訊器,沉穩地發布指令:“地面單位注意,飛行員狀態良好。按一級應急預案,對飛機進行全面檢查。特別是右發動機。”
命令下達后,高建軍走到杜宇澤身邊,沒有說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動作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
張廠長還想說什么,但他的通訊器響了。是外場打來的。
“張廠長!初步檢查,右發動機渦輪葉片有肉眼可見的過熱痕跡!顏色都有些發藍了!”
張廠長一愣,隨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對杜宇澤喊道:“聽見沒有!是過熱!但你的系統報的是結構損傷!是你反應過度,提前關了發動機,才造成了這次甲類事故!如果正常操作,也許……”
他的話再次被一個聲音打斷,這次是數據組的組長,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他快步走到高主任面前,臉色有些古怪。
“高主任,杜總工……黑匣子和遙測的最終數據都出來了。”他把一份打印報告遞了過來,同時指著自己的電腦屏幕,“右發動機的T4溫度傳感器記錄……全程正常。峰值1650K,連黃線都沒碰到。”
整個控制室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懵了。
過熱的葉片是物理證據,無法作偽。但代表著官方權威的黑匣子數據,卻說一切正常。兩者之間,有一個在撒謊。
“這不可能!”張廠長大叫,“數據怎么會正常?難道是傳感器壞了?”
“傳感器如果損壞,數據會中斷,或者出現明顯的亂碼和跳變。”數據組長搖了搖頭,補充道,“但我們收到的數據曲線,非常平滑,非常……完美。”
完美得就像是假的。
杜宇澤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他坐在自己的控制臺前,脊背一寸寸地變冷。他想到了一個比傳感器故障可怕一百倍的可能。
他的系統,數據來源并非只有官方的T4傳感器。它還整合了振動、油壓、聲紋等幾十個輔助參數,通過一個復雜的模型進行綜合判斷。他的系統看到了雪崩的未來。而官方的儀表,卻在粉飾太平。
這不是故障。這是謀殺。
有人在飛機的神經系統里,植入了一個癌細胞。它精準地篡改了最關鍵的溫度數據,目的就是讓飛行員和控制室都對即將到來的災難一無所知,直到發動機在萬米高空炸成一團火球。
如果不是王振相信了他的“感覺”,如果不是他賭上了自己的職業生涯……
杜宇澤不敢再想下去。
“高主任,”他開口,聲音嘶啞但異常清晰,“我需要立刻封鎖‘利劍一號’。任何人,特別是發動機和航電系統的維護人員,在我的人到場之前,不準靠近飛機。”
高建軍看著杜宇澤,從這個年輕人的臉上,他看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凝重。他沒有問為什么,直接對身邊的秘書下令:“通知警衛部隊,一級封鎖現場。沒有我的手令,一只蒼蠅都不準飛進去。”
“杜宇澤!你又想干什么?”張廠長無法理解,“現在最重要的是寫事故報告!分析為什么儀表數據和事實對不上!”
“我正在分析。”杜宇澤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調出了一個他從未對任何人展示過的后臺程序,“我在分析,是誰想讓王振和我們的飛機,從天上掉下來。”
他的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流和電路圖開始飛速閃爍。這不是常規的故障排查,而是一次“系統級的深度掃描”。他在命令自己的系統,像一個獵犬一樣,去嗅探飛機航電網絡里的每一個字節,每一個電子信號的微弱異常。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控制室里的人,看著杜宇澤屏幕上那些天書般的數據,大氣都不敢出。
突然,一道紅色的警報框在屏幕中央彈出。
【警告!在右發FADEC的T4傳感器信號輸入鏈路中,檢測到非法信號調制!正在定位異常源!】
來了!
杜宇澤的雙眼死死盯著屏幕。電路圖被無限放大,最終鎖定在一個比指甲蓋還小的區域。那是一個信號處理單元,上面布滿了密集的電子元器件。系統用一個閃爍的紅圈,框住了其中一個毫不起眼的陶瓷電容。
“這是什么?”高建軍也走了過來。
“一個電容。或者說,一個偽裝成電容的東西。”杜宇澤的手指點在屏幕上那個小小的元件上,“我的系統檢測到,它在發出與自身規格完全不符的微弱高頻信號,同時,它的功耗有周期性的異常波動。”
【異常源已識別。元件特征碼匹配數據庫中的“微型信號劫持/修改器”。功能:攔截原始傳感器電壓信號,將其限制在預設安全閾值內,并輸出偽造的“正常”信號。】
杜宇澤將系統分析的結果,直接投射到了主屏幕上。
整個房間的溫度仿佛降到了冰點。
“有人……換掉了這個零件。”杜宇澤緩緩站起身,他環視了一圈控制室里的每一個人,“這個小東西,它的唯一作用,就是告訴我們‘一切正常’。直到發動機燒毀,把飛機炸成碎片的那一刻。”
他最后看著張廠長,一字一句地說道:“張廠長,現在,你還覺得我是在賭博嗎?”
張廠長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杜宇澤沒有再看他。他重新坐下,調出了與那個電路板相關的所有維護和裝配記錄。
真正的考驗,結束了。
真正的戰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