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
全椒縣城外的官道上,便出現(xiàn)了十一個格格不入的身影。
他們推著一輛破舊的板車,車上堆滿了枯黃的草垛。
一個個衣衫襤褸,滿臉風(fēng)霜。
像是逃荒而來,要去城里尋個活路的鄉(xiāng)下漢子。
為首的,正是趙鋒。
一夜的疾馳,讓他們在天亮前趕到了城郊。
馬匹早已被他們藏匿在幾十里外的一處密林中。
這輛板車和這一身行頭,則是從附近一個村子“買”來的。
付出的代價,是兩塊碎銀子。
和一句“義軍辦事,拿了你的車,算是你為義軍做了貢獻(xiàn)”的恐嚇。
那戶農(nóng)家嚇得屁滾尿流,別說要錢。
恨不得把婆娘都送出來,只求這幫煞星趕緊走。
城門緩緩打開。
守城的官兵睡眼惺忪,哈欠連天,懶洋洋地盤查著進(jìn)城的百姓。
輪到趙鋒他們時,一個滿臉橫肉的兵痞拿長矛捅了捅草垛,一臉不耐煩。
“哪來的?”
“軍爺,鄉(xiāng)下來的,想進(jìn)城討個生活。”
趙鋒佝僂著腰,臉上堆著諂媚的笑,活脫脫一個老實(shí)巴交的莊稼漢。
“討生活?”
兵痞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眼,目光里滿是嫌棄,“城里現(xiàn)在可不養(yǎng)閑人!車上裝的什么?”
“一些草料,準(zhǔn)備進(jìn)城賣了換點(diǎn)嚼谷。”
那兵痞撇了撇嘴,顯然不信。
他握緊長矛,猛地朝草垛深處刺去!
趙富貴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那草垛下面,就藏著他們拆解開的兵刃!
長矛只要再進(jìn)一寸,必然會碰到堅(jiān)硬的兵器!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趙鋒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擋在了兵痞和板車之間。
他從懷里摸出一小塊碎銀,飛快地塞進(jìn)了那兵痞的手里,臉上依舊是那副憨厚又帶著點(diǎn)畏懼的笑容。
“軍爺,大清早的就得當(dāng)值,辛苦了。這點(diǎn)小錢,您拿去跟兄弟們喝碗熱茶,暖暖身子。”
兵痞的手攥緊了銀子,在掌心掂了掂分量,臉上的橫肉舒展開來。
他把長矛抽了出來,沖著趙鋒罵罵咧咧:“算你小子識相!滾進(jìn)去滾進(jìn)去!別在這兒擋著道!”
說完,便不耐煩地?fù)]了揮手,示意他們趕緊進(jìn)城。
一場危機(jī),就這么化解于無形。
趙富貴等人暗暗松了口氣,后背已是一片冷汗。
他們推著車,低著頭,快步混入了進(jìn)城的人流中。
全椒城內(nèi),氣氛遠(yuǎn)比他們想象的要緊張。
街上隨處可見巡邏的官兵,行色匆匆的百姓臉上也都帶著幾分惶恐。
十一人尋了個偏僻的巷子。
將兵器從草垛里取出,用布包好,藏在身上。
隨后,趙鋒領(lǐng)著他們。
七拐八繞,找到了一家看起來毫不起眼的伙鋪。
“掌柜的,住店。”
趙鋒將一小塊銀子拍在柜臺上。
那掌柜的是個精瘦的小老頭,抬起眼皮瞅了他們一眼,慢悠悠地說道:“客官,小店客滿。再說了,如今城里查得嚴(yán),沒有官府的引子,住不了店。”
趙鋒也不廢話,又從懷里摸出一錠足有五兩的銀子,輕輕放在柜臺上。
“掌柜的,我們兄弟十一個,從鄉(xiāng)下來投奔親戚,結(jié)果親戚沒找著。實(shí)在是沒地方去了,您就行個方便。樓上若沒房間,柴房也行。”
那掌柜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五兩銀子!
都夠他這小店半年的嚼用了!
他一把將銀子抄進(jìn)懷里,臉上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菊花。
“哎喲!客官說的這是哪里話!出門在外,誰還沒個難處?樓上正好還有兩間大通鋪!委屈幾位爺了!”
“不委屈,不委屈。”
就這樣,趙鋒一行人,堂而皇之地在這家小伙鋪里住了下來。
安頓好之后,趙鋒立刻把趙富貴等三個最機(jī)靈的親衛(wèi)叫到房里。
“你們?nèi)齻€,分頭出去打探消息。”
“富貴,你去城南,摸清楚官軍的兵力部署,尤其是糧草大營的位置。”
“鐵牛,你去城北,盯著縣衙,看看那韓定國的帥帳設(shè)在哪里,周圍有多少親兵護(hù)衛(wèi)。”
“剩下一個,你去城里的酒肆、茶館,聽聽有沒有歷陽那邊的消息。記住,只聽不說,天黑之前,必須回來。”
“是!”
三人領(lǐng)命,立刻換了身更不起眼的衣服,悄悄溜了出去。
趙鋒則獨(dú)自留在房中。
攤開一張簡陋的地圖,手指在上面緩緩移動。
腦子里,開始推演著整個斬首計(jì)劃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
……
與此同時。
百里之外的歷陽縣。
縣衙大堂內(nèi)。
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定軍將軍蕭破甲,此刻正鐵青著臉,坐在主位上。
他的手中,捏著一封信。
信紙的邊緣,已經(jīng)被他捏得起了皺。
堂下,十幾名心腹將校分列兩旁,一個個神情肅穆,大氣都不敢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封信上。
那封信,是今天一早。
由一名自稱是韓定國親衛(wèi)的信使,射入城中的。
信的內(nèi)容,簡單而又誅心。
“反賊陳廣外強(qiáng)中干,主力已潰,韜光不日即破。朝廷大軍不日將兵臨衡山,玉石俱焚只在旦夕。蕭將軍乃當(dāng)世豪杰,何苦為他人作嫁衣裳,與跳梁小丑為伍?今若棄暗投明,率部歸降,本公可奏請?zhí)熳樱饽銦o罪,封侯拜將,亦非難事。望將軍審時度勢,勿謂言之不預(yù)也。”
信的末尾。
是“大乾、韓定國”的親筆署名和帥印。
這封信。
像一塊巨石,狠狠砸進(jìn)了歷陽這潭死水里。
陳廣敗了?
主力潰了?
這個消息,對他們而言,無異于晴天霹靂!
雖然他們早就對陳廣的指揮頗有微詞,可陳廣畢竟是義軍的旗幟。
旗幟倒了,他們這些偏師,還能撐多久?
“將軍!這必是韓定國的離間之計(jì)!陳公手握五萬大軍,怎么可能說敗就敗!”
一名脾氣火爆的校尉忍不住開口,打破了死寂。
“沒錯!韓定國這是想動搖我軍軍心!萬萬信不得!”
“可是……”
另一名較為沉穩(wěn)的將領(lǐng)猶豫著開口,“我們和主力已經(jīng)失聯(lián)多日,韜光那邊到底什么情況,誰也說不準(zhǔn)。萬一……萬一韓定國說的是真的呢?”
此言一出,堂內(nèi)瞬間又安靜了下來。
是啊,萬一是真的呢?
他們這幾千人,孤懸在外,糧草不濟(jì)。
若是主力真的沒了。
他們再死守歷陽,就不是忠勇,而是愚蠢了。
投降?
這個詞,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
他們都是活不下去才跟著造反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沾了官兵的血。
朝廷的招安,能信嗎?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匯聚到蕭破甲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