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灼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從慶壽宮里出來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住所的。
只是恍恍惚惚地感覺自己在室內坐了很久。
秦司樂陶司樂等一干人來過,本是道賀的話,但看了姜灼現下失魂落魄的樣子又成了安撫節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故參知政事姜惇之女姜灼,性情溫良,德行端莊,侍奉太后盡心盡力。今因其父途中遇害,特加撫恤,封為浦城縣主,賜號昭寧,享食邑五百戶,欽此。”
那道詔書是這么寫的。
人都說陛下隆恩,不僅把姜惇家鄉之縣賞賜給了姜灼,還讓太后收養了姜灼作孫女,買回了姜府原來的宅子,讓姜灼繼續養在京城里。
天恩如此,臣女拜謝。
客套道謝的說辭,姜灼不知道說了多少次,也不知道叩了多少個恭謹順從的頭。
姜灼只覺得麻木。
重來一世,自己還是無法改變命運嗎?
既獲封縣主,姜灼也不便在宮中久留,辭別司樂司眾人之后,李嬤嬤帶著姜灼出宮前往姜府——姜惇逝世得突然,很多事姜灼都不知道怎么該料理,李嬤嬤是太后恩許來幫姜灼處理相應事務的。
只是因為姜惇是在衢州出的事,尸骨并沒有運回,姜灼一切從簡,只在棺木放了父親生前的一套官服,設了靈堂,并沒有設席。
一個面色黧黑,須發蓬雜的中年男子是最先來姜府的。
若非他身著大紅色官袍,怕是要被小廝攔在外面
“姜灼見過王相。”身著素服的姜灼微微欠身施禮。
來人正是宰相王文逸。
作為父親的上司,姜灼對這位不修邊幅的王相并不覺陌生,畢竟姜惇幾乎是王相一手栽培起來的。
“逝者已矣,生者長思。”王相向姜灼頷首,簡單安慰道,“日后有事也可以找我。”
王相是趕在上朝前來的,略略交代了姜灼幾句,就離開了。
隨之而來的是沈觀芷。
“恭喜姐姐得嫁景王。”
熱孝在身,姜灼雖是道賀,但臉上卻沒有一點笑容。
“左不過是個側妃,妹妹不必如此生分。”沈觀芷一見面就抱住了姜灼,心疼道,“這才一月未見,怎么瘦了這么多?”
“自己知道自己是個側妃就好!”一道嬌蠻的嗓音從沈觀芷身后傳來。
是上官雪。
“放著正經的王妃不招待,反倒圍著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妾室捧臭腳,難怪連太后娘娘都覺得你只配當個樂伎!”
先前,為著景王妃之位,上官雪和姜灼鬧得水火不容。
如今的上官雪既已正式與景王訂婚,此趟吊唁更像是來耀武揚威的。
“上官小姐慎言!”聽得上官雪提及太后,李嬤嬤立馬站出來維護道,“太后娘娘是愛惜昭寧縣主之才,所以才召入宮陪駕的,別家小姐怕是還沒有這個福分呢。”
“你是何人?一介奴婢敢來教本小姐做事?”
今日姜惇大喪,李嬤嬤渾身縞素,看不出身份,兼之上官雪未曾見過李嬤嬤,也不知道她是太后的人,還以為是姜府的老奴。
眼看二人就要在庭前鬧起來,姜灼嘆了口氣,上前勸阻道:
“是姜灼招待不周,還請上官姐姐切莫責怪。”
“誰要跟你演姐妹情深這種假戲碼?要不是父親要讓我來,你以為我會來你這兒?”
上官雪冷哼一聲,大步入內室,上了一炷香,連拜都沒拜,就出來了。
臨上馬車前,就連姜灼事先準備好的糕點回禮也沒有收。
“姜小姐未免也太好脾氣些,您如今已是縣主,上官小姐只是和景王殿下訂婚,現下還沒正式嫁入王府,怎能與您如此說話?”
“她向來如此,何必在意?”
姜灼低下眉眼,明白劉嬤嬤定然會把今日之事稟呈太后,淡然道。
有時候,溫和謙讓總是會比明爭暗搶得到的多。
“阿灼,你好像跟從前不一樣了。”在旁的沈觀芷有些擔心地握住了姜灼的手。
“人總是會長大的。”姜灼平和回答道,眼里沒有一絲波瀾。
沈觀芷欲言又止,最后依然什么都沒說。
只是祭拜之后,沈觀芷并沒有隨著一眾賓客離開,而是幫著姜灼一起接禮酬客。
姜灼也沒有拒絕,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目光。
眼見得賓客漸多,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姜府面前,吸引了庭中多人注意。
“先前區區有眼不識泰山,今個兒是特意來向昭寧縣主請罪的。”
身著華服的瘦高個兒,故作風雅地拿了柄紙扇,獐眉鼠目間閃爍著精光。
是錢云翼。
他是笑著下車的。
姜灼心中的厭惡更勝一分。
“……請進。”姜灼盡量不在面色表現出來。
“縣主大人不會還在為那晚的事怪罪區區吧?”
見姜灼沒有太大反應,錢云翼得寸進尺,繼續不依不饒道。
姜灼沒有多說話,只退后了一步。
護院及時站出來,攔住了打算再上前逼近一步的錢云翼。
落了個沒趣的錢云翼轉頭去了內庭。
“你倒是大度。”
冷冷的嗓音從姜灼背后響起,不需回頭,姜灼也知道這是誰。
“他今日能出來,足可見謝將軍與我一樣都是識趣的人。”
姜灼并沒有轉身,而是使了個眼色,讓手下人去看著錢云翼,免得他又鬧出什么事來。
“……他爹是戶部尚書,他是被他爹保出來的。”謝觀瀾無奈地解釋道。
“這京城里,有個好爹的人太多了。”
姜灼垂著眼簾,若姜惇沒有出事,若姜府沒有飛來橫禍,大概自己也是如上官雪錢云翼這般的紈绔子弟吧。
接下來,趙明景凌恒等人也依次來探望。
趙明景依然溫和地安慰了幾句,但相比先前入宮,態度再沒有那么殷勤了。
至于武威侯凌恒,雖是上門吊唁,但目光卻一直沒姜灼身上下來過。
姜灼依舊低著眉頭一一辭謝。
縱姜惇生前性情孤傲,樹敵頗多,但如今驟然離世,人死萬事消,依舊引得不少故友探望。
只是人心叵測,其中上門之人,亦不少懷了來看姜灼笑話,或是覬覦姜府產業的意思。
面對這些各懷鬼胎的人,姜灼也終于明白父親生前不喜應酬交游的原因了。
現在的姜灼也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