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司馬睡得很晚。他看了會《新華字典》,舒舒服服泡個熱水澡,正打算上床休息,忽然聽到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好奇心起,司馬赤著腳踩在地毯上,躡手躡腳摸到門后,湊著貓眼朝外張望,眼角的余光掃到一個高瘦的身影,驚鴻一瞥,轉瞬而逝。司馬心中頓時打了個咯噔,高高瘦瘦像根竹竿,這人他印象深刻,明明應該第二天離開七俠鎮時才碰到,怎地提前出現了?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動翅膀,結果可能引發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司馬最擔心的就是“蝴蝶效應”,他所有的優勢都基于前世記憶,該發生的一定要發生,至少最關鍵的幾個節點,不能有任何偏差。八皖省七俠鎮是轉折,是起點,命運的骰子第一把擲下,如果滾出不同的點數,他該怎么辦?司馬猛然意識到,他耗費十八年精心準備的劇本,就像建在沙上的城堡,隨時可能崩塌!
蝴蝶已經扇動了一下翅膀,變故也許應驗在遙遠的未來,明天不受其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靜觀其變為好……司馬心中轉著念頭,眉頭微皺,原先那點睡意跑到了九霄云外,躺在床上瞪大眼,有生以來竟第一次失眠了。好不容易熬到六點鐘,司馬頂著一對熊貓眼爬起床,把熱水調到發燙,沖了整整刻把鐘,走出衛生間時還有些頭輕腳重。他從旅行包里翻出普洱茶,濃濃泡了一杯,顏色像渾濁的醬油湯,強迫自己一口口喝下去,咖啡堿和兒茶素發揮效力,慢慢吊起了精神。
按照既定的行程,7點整去餐廳吃早飯,8點準時出發前往七俠鎮。司馬坐在原先的座位上,臉朝著窗外閉目養神,心中翻江倒海,忐忑不安,反復溫習著前世的場景,難以平靜下來。身旁沒有旅行包占位,魯漁一屁股坐了下來,看了他幾眼,主動關心他:“怎么?昨天沒睡好?”
司馬回頭笑笑說:“換了床睡不慣,有點失眠……”
魯漁跟他攀談起來,打趣說起昨天晚上有幾個家伙通宵打牌,大呼小喚,連大堂經理都被驚動了,客客氣氣來敲門,請他們稍微收斂些……沒說幾句,大部隊一窩蜂擠上大巴車,人到得差不多,魯漁起身幫導游清點人頭,司馬松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這節骨眼上敷衍他,簡直是一種折磨。
過了五六分鐘,大巴車關上門,司機熟練地轉動方向盤,駛出皇冠假日酒店的停車場。酒店離七俠鎮不遠,大約二十分鐘車程,抵達目的地后,大伙兒下車跟著導游往前走。沒走幾步,劈面就是一個大水塘,平靜如鑒,清澈見底,白墻黛瓦倒映在水中,天光云影共徘徊,像極了一幅水墨畫。眾人齊聲驚嘆,舉起相機瘋狂拍照,毫不吝嗇膠卷,對此導游很有經驗,等了十來分鐘,才舉起擴音器招呼大伙兒移步進村。
據導游介紹,七俠鎮是個古村落,現存140余幢明清民居,整體采用“牛形”布局,以雷崗山為“牛頭”,村口古樹為“牛角”,民居建筑群構成“牛身”,環繞村內外的水系則是“牛腸”、“牛胃”……在司馬看來,這些“牽強附會”的談資,不過是添加游覽的趣味罷了,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導游的嘴,騙人的鬼”!腹誹歸腹誹,他混在人群里,沒有表現得“特立獨行”,導游的話只當耳旁風,只顧自個兒四處張望,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與前世的記憶相印證。
足足逛了兩個多小時,走得口干舌燥,滿臉冒油,參觀告一段落,導游招呼大家沿水圳朝村外走去。司馬不動聲色放慢腳步,漸漸落在后面,趁沒人注意脫離大部隊。時間差不多了,他咽了口唾沫,越發緊張起來,一顆心砰砰跳動,越來越激烈,幾乎要跳出嗓子眼。身后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司馬閃到民居的門洞里,一個高瘦的人影急掠而過,伸手扶了下墻,緊接著右拐鉆進一條小巷,幾個便衣緊追不舍,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個個神情緊張,似乎生怕事態失控。
腳步聲匆匆遠去,游客和村民陸續上前來,探頭探腦,七嘴八舌,似乎在說小偷什么的。司馬嗤之以鼻,他深深吸了口氣,不動聲色走上前,靠墻脫下鞋子,輕輕磕幾下,似乎有小石頭硌腳,背轉手朝墻縫里一扣,一顆圓不溜丟的“珠子”落入掌心,半硬不軟,觸手溫熱,像活物一般微微跳動。沒有人留意司馬的舉動,大伙兒都伸長了頭頸,望向“小偷”消失的方向,他趁機混在人群中,像一滴水融入江河。
一路加快腳步趕到村外,魯漁已經清點完人頭,就差一個司馬,正打算回去找。司馬跟他抱歉一聲,說出來時上洗手間,耽擱了會,讓大家久等了。魯漁心中一塊石頭落地,笑嘻嘻說:“剛好趕上,沒耽擱什么,咱們先吃午飯,下午去西川鎮……”司馬回到座位上,大巴車駛離七俠鎮,漸行漸遠,他緊握手中的“珠子”,嘴角上揚,心情好得出奇。
午飯安排在黟山腳下的“農家樂”,竹籬瓦舍,雞犬相聞,田園氣息十分濃郁。大伙兒都餓了,坐定后即刻開席,司馬問過服務員,先去了趟衛生間,魯漁有些擔心他,莫不是吃壞了肚子。司馬很快就回來,脖間多了一根紅繩,似乎掛了什么吊墜,胸口的衣服微微鼓起。他是無人關注的“小透明”,連魯漁都不曾留意,司馬出發前并沒有佩戴任何掛件。
“農家樂”都是些粗魚大肉,食材新鮮,鐵鍋大灶,別有一番風味。中午這頓飯大伙兒都很滿意,連女生都放下矜持,多夾了幾筷子菜。司馬放下了心事,胃口大開,吃了不少雞鴨魚肉,他尤其喜歡一盤蒸豬臉,那是去年冬天的臘貨,整治得很干凈,分門別類切成片,碼得整整齊齊,油汪汪十分誘人。司馬喜歡吃豬頭肉,做得好,臉頰有臉頰的味道,鼻子有鼻子味道,耳朵有耳朵的味道,眼睛有眼睛的味道,各不相同,閉著眼睛就能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