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整整一天一夜過去,像一場盛大而又綺麗的夢境。當第一縷灰白色的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無聲地灑落在凌亂的床鋪上時,吳桐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覺得自己像是被徹底地、從里到外地重塑了一遍。身體里那些屬于男孩青澀而又躁動的因子,仿佛被一場烈火焚燒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淀下來的帶著一絲疲憊卻又充滿了奇異力量的平靜。就在這漫長的一天一夜里,他成長為了一個男人。
身旁風信子還在沉睡。她像一只饜足的貓,蜷縮在他的臂彎里,銀色的長發如瀑布般散落在枕頭上。她的呼吸平穩而悠長,睡顏恬靜得像一幅精美的畫。經歷了那樣極致的索取與給予,她的身體似乎也需要時間來消化和吸收這份來自吳桐的龐大而又滾燙的愛意。
吳桐低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輕柔的、帶著晨曦露水般涼意的吻。然后他悄無聲息地起身,穿好衣服。
他又要去便利店打工了。
這個決定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誕。他現在已經不是人類了,他不需要呼吸,心臟只是一個習慣性跳動的擺設,他也不再需要進食人類的食物和排泄來維持生命。對他來說去便利店做著那些機械重復的工作,賺取那些對他而言毫無意義的紙片,簡直是天底下最無聊、最沒意義的事情。
一個恐怖的念頭像一條毒蛇,時不時地會從他腦海深處探出頭來,吐著信子誘惑著他。
【把這個無聊的世界肅清吧。】
那個聲音對他說。
【只留下風信子和老爸,留下那些對你好的人,比如張奶奶王奶奶和數學老師他們,把其他所有無聊的、骯臟的、愚蠢的人類都清除掉。然后,你和你的風信子,就可以在這個為你而存在的、干凈的、嶄新的世界里,永遠幸福地生活下去了。】
這個念頭是如此的誘人,如此的簡單直接,充滿了非人的、純粹的邏輯之美。他有好幾次,幾乎就要被說服了。
但他最終還是把這個念頭,連同那條名為非人本能的毒蛇,一起死死地按了回去。
他依舊想做那個吳桐。那個會為了幾塊錢的工資而奔波,會因為風信子一個笑容而感到滿足,會為了給她一個“正常”的未來而努力去融入這個無聊人類社會的、愚蠢又固執的吳桐。
他的人性和非人的部分,就像兩頭被關在同一個籠子里的野獸,在他的身體里瘋狂地撕咬、搏斗。他不知道這場戰爭會持續多久,也不知道最終哪一方會取得勝利。他只知道,在徹底分出勝負之前,他必須得做點什么,來證明自己依然是“吳桐”。
去打工,就是他選擇的、證明自己的方式。
他也逐漸適應了那種非人的、超敏感的感官模式。走在去便利店的路上,他不再會被那些龐雜的信息所困擾。他學會了像調節收音機一樣,主動屏蔽掉那些無意義的雜音和畫面。他可以專注地去聽風吹過樹葉時發出的沙沙聲,可以去分辨空氣中飄散著的、屬于早餐店豆漿油條的香氣,也可以饒有興致地去觀察一只螞蟻是如何搬運比它身體大好幾倍的面包屑。
整個世界在他的感官里,變成了一幅可以隨意調節焦距和聲道的、高清立體的畫卷。這種掌控感,讓他那顆在人性與非人之間搖擺不定的心,得到了一絲奇異的安寧。
“叮咚~”
便利店的門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吳桐換上工作服,走到收銀臺后,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午后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就在這時,一個充滿活力的、像浸過蜜糖般甜美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好呀!請問,你也是在這里兼職的嗎?”
吳桐抬起頭,看到了一個穿著同樣制服的、漂亮得有些晃眼的女孩。是林薇薇。
她的記憶已經被徹底格式化了。在她看來,這應該是她和這個冷漠男生的第一次見面。
她好奇地打量著吳桐,那雙漂亮的杏眼里閃爍著毫不掩飾的興趣。她覺得這個冷漠的男生很特別,跟她見過的所有男生都不同。他身上有一種很干凈,但又很疏離的氣質,像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讓她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想要去挖掘的沖動。
“我叫林薇薇,隔壁女高的。”她落落大方地做著自我介紹,臉上掛著她最擅長的、充滿了親和力的甜美笑容開啟了話匣子,“我今天第一天來這里打工,以后我們就是同事啦!我看你好像不太愛說話的樣子,是性格比較內向嗎?沒關系啦,我這個人很自來熟的!以后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找我幫忙哦!”
“說起來,你長得還挺帥的耶,就是看起來有點沒精神的樣子,是不是昨天沒睡好啊?我跟你說,我們這個便利店的店長人超好的,就是有點啰嗦。哦對了,下班之后你有什么安排嗎?如果沒有的話,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就當是慶祝我們成為同事了?我知道”
她就像一只剛剛破殼的、對世界充滿了好奇的小鳥,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試圖用她那熱情洋溢的攻勢,來融化眼前這座冰山。
吳桐安靜地聽著,面無表情。在他此刻的感知里,林薇薇的身上,正散發著一層淡淡的、充滿了好奇與試探的、如同春日櫻花般的淺粉色能量霧氣。
他平靜地看著她,就像在看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正在自動播放程序的物品。然后,他用一種平淡到近乎冷漠的語氣,打斷了她。
“把那邊的貨架整理一下,泡面區的桶裝面需要補貨了。”
說完,他便轉過身不再理會身后那個因為他的話而瞬間僵住漂亮無聊的人類女孩。
當吳桐拖著一身被社會規則碾壓過的疲憊回到家時,迎接他的是早已等在門口的風信子。她像一只忠心耿耿、等待主人歸家的小狗,一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就立刻從沙發上跳了下來赤著腳跑到玄關。
“吳桐,歡迎回家。”
她的聲音軟糯而又充滿了喜悅,像一顆投入心湖的蜜糖,瞬間融化了他所有的疲憊。他彎下腰換上拖鞋,任由她像一只考拉一樣掛在自己的身上,親昵地用臉頰蹭著他的脖頸。
然而,就在她將臉埋進他頸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時,她臉上的笑容卻在瞬間凝固了。
她那雙漂亮的紅色眼眸微微瞇起,像一只嗅到了入侵者氣味的貓,透出一種冰冷審視的危險光芒。
“吳桐,”她的聲音低了下來,失去了剛才的溫度,變得平直而又充滿了壓迫感,“你身上有別的味道。”
吳桐換鞋的動作一頓,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她說的是什么。是林薇薇。雖然他自認為和那個女孩保持了足夠的物理距離,但對于風信子這種非人的、嗅覺異常靈敏的怪物來說,任何氣味的殘留,都像是黑夜里的探照燈一樣醒目。
“是什么味道啊?”他一邊裝傻,一邊試圖用手把掛在自己身上的她拉開一點,但她的手臂卻像鐵箍一樣,紋絲不動。
“是雌性人類的味道。”風信子將頭抬了起來,那雙紅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像兩顆精準的紅外線掃描儀,試圖從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中找出破綻,“很淡,但是還留著。你生日那天,沾上的那個味道。那天我聞到了,但我那時候的注意力,全都在為你慶祝生日和愛你這件事情上,所以核心程序暫時忽略了這條異常數據。但是今天,這個味道又出現了。雖然更淡了,但它還在。”
她的邏輯清晰條理分明,像一個正在匯報異常情況的精密儀器。
“你那天,還有今天,都接觸了同一個雌性人類,對不對?”
吳桐只覺得頭皮發麻。他沒想到她竟然連這個都能分辨出來。
“就是一個便利店的同事”他含糊地解釋道,試圖蒙混過關。
但風信子顯然不吃這一套。她的眼睛微微瞇得更緊了,眼神里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她的大腦正在以超高速運轉著,調取著她那龐大的、通過各種非正常渠道獲取的數據庫。
然后,她想起來了。
她想起了那個被她吞噬掉的、名為李哲的校霸,在臨死前因為極致的恐懼而吐露出的那個名字。
【林薇薇】
李哲說,他之所以會帶人去毆打吳桐,就是因為嫉妒林薇薇邀請吳桐去看電影。
瞬間所有的線索都在風信子的腦海里串聯成了一條完整的、充滿了威脅的邏輯鏈。
原來是她。
就是那個名叫林薇薇的雌性人類。她覬覦著她的吳桐,試圖用她那廉價而又虛偽的手段,來污染她的所有物。
一股冰冷名為嫉妒的火焰,在風信子的核心深處轟然燃起。這股火焰帶著強烈的腐蝕性和排他性,讓她產生了一種想要立刻將那個威脅源徹底清除碾碎、從這個世界上抹除的強烈沖動。
她松開了抱著吳桐的手后退了一步,然后她開始了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病嬌式吟唱。
“吳桐……我的吳桐……”她的聲音變得又輕又飄,像教堂里回蕩的、帶著不祥意味的圣歌,“你的身上,沾染了不屬于我的、骯臟的氣味。就像一件嶄新的、純白的襯衫,被一滴墨水給弄臟了。雖然只是一小滴,但它就是那么的刺眼,那么的礙事。”
她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地踱著步,像一頭正在審視自己領地、思考著如何清除入侵者的優雅獵豹。
“我知道她是誰了。她叫林薇薇,對不對?一個很普通的、沒有任何特殊價值的人類雌性。她憑什么?她憑什么可以靠近你?憑什么可以在你的身上留下她的味道?她是不是覺得,你很好騙?她是不是覺得,只要她對你好一點,就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她好天真啊,吳桐。她根本不知道,你是什么。她更不知道,你屬于誰。”
“你是我一個人的。你的身體,你的頭發,你的氣味,你呼出的每一口空氣,都只能是我的。任何試圖在你身上留下印記的存在,都是需要被清除的污點。任何試圖將你從我身邊奪走的威脅,都是需要被碾碎的垃圾。”
她的聲音越來越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庫里撈出來的,帶著刺骨的寒意。她那雙紅色的眼睛里,已經看不到一絲一毫屬于人類的溫度,只剩下純粹冰冷的、如同深淵般的占有欲和殺意。
“吳桐,你在這里等我一下,好不好?”她突然停下腳步轉過頭,對他露出了一個甜美到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我去幫你把那件‘被弄臟的襯衫’,清洗干凈。我保證,會很快的,而且不會留下任何痕跡。我會讓她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就像她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然后,你就可以變回那個只屬于我一個人的、干干凈凈的吳桐了……”
吳桐聽著她這番話,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知道她不是在開玩笑。她是真的會這么做的。
“停!打住!風信子!”他一個箭步沖上前,從背后緊緊地抱住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她那冰冷而又散發著危險氣息的身體禁錮在懷里。
“你冷靜一點!聽我說!”他把下巴抵在她的發頂上,開始了又一次艱難的說教。
“她就是一個普通同事!真的!就是那種一天說不上三句話,下班了就老死不相往來的那種!我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我發誓!我身上之所以有她的味道,可能是因為我們今天一起整理了一批新到的洗發水!對!就是洗發水!那個味道特別濃!所以才沾上了一點!真的!跟她本人一點關系都沒有!”
“那些跟我們沒關系的人!他們不配!”
“他們不配浪費你的任何一點力氣和能量!你這么強大,這么完美,怎么能為了那種無所謂的、路邊的灰塵,去弄臟自己的手呢?”
“你聽我說,我愛你,我只愛你一個。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把我從你身邊搶走。因為我的心,我的靈魂,我的全部,早就已經是你的了。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去擔心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好不好?”
“其他人對我來說,連空氣都不如。你才是我的全部,我的唯一。風信子,所以為了我,別去想那些事情了好嗎?來,看著我,告訴我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捧起她那張冰冷的小臉,強迫她與自己對視,用自己最真誠最懇切的眼神,望著她那雙充滿了偏執與殺意的紅色眼眸,去融化她心中那座正在醞釀著毀滅風暴的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