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嘎斯車穩穩停進運輸隊的的停車場,揚起一小片塵土。
文鐵柱正蹲在一輛敞著引擎蓋的嘎斯車旁,聞聲抬頭,看到劉軍和何衛國下車,臉上露出點意外:
“喲?今兒這么快就回來了?挺順當啊?”
劉軍拍了拍車門,笑著走過去:
“那可不,隊長!衛國兄弟這車開的,嘖!”
他豎起大拇指:“又快又穩當!辦事兒也麻利,一點不拖泥帶水!”
“回執單都在這兒呢,我先去交了!” 他揚了揚手里的單據。
劉軍邊走邊回頭補充,語氣帶著炫耀:
“您是沒瞧見,友誼商店那老門房,平時多難纏一人?今兒衛國兄弟三兩句就交代清楚,簽單那叫一個痛快!省老鼻子事兒了!”
說完,他這才快步朝調度室方向走去。
文鐵柱看向何衛國,那張沾著油污的臉上帶著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不錯啊衛國兄弟,頭天出車跑特供線,感覺咋樣?”
何衛國笑了笑,語氣平和:
“還行,文哥。就是有些流程細節第一次走,有點生疏。”
“好在劉哥在旁邊指點著,該注意啥、該咋辦,都給我掰扯清楚了,心里就有底了。”
“不錯!真不錯!”文鐵柱站起身,走過來用力拍了拍何衛國的肩膀。
他上下打量著何衛國結實的身板,帶著點男人間的欣賞和比較:
“嘿,兄弟!別的先不說,就你這身板兒,比老哥我還硬實!”
文鐵柱對自己的身板是異常自信的,在這個年頭,他很少看到比自己還要高大結實的,但眼前的何衛國比他還要大上一圈。
他現在心里是樂開了花,他今天讓何衛國跟著劉軍出去,除了認路和傳經驗,何嘗不是存了考校的心思?
雖說部隊下來的司機都不差,但之前又不是沒遇到過那些托關系進運輸隊的草包。
所以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不過就劉軍剛剛那表情和語氣,還有這提前回來的時間點,都做不了假!
這何衛國,是實打實的硬手!
運輸隊這回是真撿著寶了!
他心情大好,轉頭沖著不遠處正拿著抹布假裝擦車、實則偷瞄這邊的三個學徒工,中氣十足地吼了一嗓子:
“王德成!劉福根!李大錘!都給我滾過來!磨蹭啥呢!”
三個小伙子趕緊放下手里的東西,小跑著過來,在文鐵柱面前站成一排,帶著點緊張和恭敬。
文鐵柱指著何衛國,對三人說道:
“都給我聽好了!這位,何衛國同志!以后就是咱們運輸隊正式的駕駛員!”
“何師傅是正兒八經從朝鮮戰場下來的老汽車兵!真刀真槍里練出來的本事!”
“你們幾個小崽子,以后跟著何師傅好好學!他要是肯點撥你們一招半式,夠你們受用一輩子!”
“聽見沒?”
三個小伙子立刻挺直腰板,態度無比恭敬。
首先開口的是塊頭最大的李大錘,他漲紅著臉,說話有些結巴,但眼神很真誠:
“何……何師傅!我叫李大錘!來隊里一年多了!”
“我……我嘴笨,不會說漂亮話!但您以后有啥活兒,臟活兒累活兒,您盡管吩咐!”
“我李大錘要是嗯……嗯一聲,就不是站著撒尿的爺們兒!”
他這話糙理不糙,帶著股子樸實的憨勁兒。
接著是王德成,他臉上堆著笑,顯得機靈些:
“何師傅您好!我叫王德成!以后您就是我們的指路明燈!有啥需要我們跑腿打雜的,您言語一聲就成!”
劉福根也趕緊跟上:
“對對對,何師傅!我叫劉福根!能跟著您學手藝,是我們仨的福氣!保證用心學,不給您丟臉!”
何衛國看著眼前三個神情各異的年輕人,對李大錘的憨直印象最深,但也明白第一印象作不得準,還得看日后相處。
他點點頭,態度既不熱絡也不疏遠,帶著師傅該有的沉穩:
“行,三位小兄弟,以后咱們就在一個隊里干活兒了。既然隊長交代了讓我帶帶你們,那咱們就按規矩來。”
“以后我修車、保養的時候,你們就在旁邊看著,我會邊干邊講,為啥這么干,關鍵點在哪兒。”
“你們呢,也多動手幫著遞遞工具、搭把手。”
“手藝這東西,光看不行,得看明白了再上手練,練多了,自然就會了。”
聽到何衛國明確答應教他們,三人臉上都露出感激之色,齊聲應道:
“謝謝何師傅!我們記住了!”
文鐵柱見氣氛融洽,心里更滿意了,接著安排道:
“衛國同志,你看今兒下午也沒啥出車任務,廠里這些老東西都該拾掇拾掇了。中午咱吃個飯,歇口氣兒。”
“下午,我、你、劉軍,咱們仨一人帶一個學徒,把這些車都過一遍!”
“該修的修,該緊的緊,該補的補!不能讓它們帶病上崗!”
對此,何衛國早有預料,劉軍路上也打過招呼。
他干脆地點頭:“沒問題,文哥。下午聽你安排。”
這時,劉軍交完回執單回來了:“搞定!走,吃飯去!”
文鐵柱大手一揮:
“走!今兒中午這頓,我請!就當是歡迎衛國兄弟正式加入咱們運輸隊這個大家庭!”
他看向何衛國,“衛國,去拿上你的新飯盒!咱食堂走起!”
何衛國沒有推辭客套,隊長請第一頓飯是情分,也是規矩。
他應了聲“好嘞”,轉身去拿自己那嶄新的鋁飯盒。
三人結伴往食堂走去。
路上,劉軍忽然想起什么,問何衛國:
“哎,衛國,飯票你換了嗎?”
何衛國一愣:“飯票?啥意思劉哥?”
劉軍一拍腦門:
“哎喲!忘了這茬了!你沒去財務換飯票啊?咱食堂吃飯,只認飯票!不收錢和糧票!你得先去財務室,拿你的糧票和錢換成食堂專用的飯票才行!”
“沒飯票,你拿著金飯碗也打不著飯!”
何衛國這才恍然,原來還有這流程!
趕緊道謝:
“明白了!謝謝劉哥提醒!我還真不知道有這個,趕明兒一早就去換!”
劉軍松了口氣:“這就對了!這事兒可千萬記心上,耽誤吃飯是大事!”
很快,三人來到食堂門口。
文鐵柱說的請客,自然是指他和劉軍、何衛國三人,不包括那幾個學徒。
這年頭,師傅能教你手藝就不錯了,其它的就不要多想了。
食堂里人聲鼎沸,正是用餐高峰。
幾條打飯的隊伍排得像長龍,空氣里彌漫著飯菜的混合香氣和汗味兒。
何衛國習慣性地就要往隊伍尾巴走,卻見文鐵柱和劉軍腳步不停,徑直朝著打飯窗口的方向走去,壓根沒有排隊的打算。
何衛國愣了一下,在后世養成的排隊意識讓他腳步頓住。
劉軍發現他沒跟上,回頭招呼:
“哎!衛國!杵那兒干啥呢?不餓啊?趕緊過來!”
何衛國趕緊跟上,壓低聲音,帶著點不解和猶豫:
“劉哥……咱……咱吃飯不用排隊嗎?”
他指了指那幾條長龍。
劉軍一聽就樂了,他扯了扯自己胸前那枚刻著“運”字的工牌,又指了指三人身上那洗不掉的淡淡機油味兒,臉上帶著司機理所當然的優越感:
“排隊?排啥隊啊!”
劉軍聲音不大,卻透著股豪橫勁兒,下巴朝打飯窗口揚了揚:
“在這廠里,咱司機班吃飯,從來都是頭一份兒!”
“甭管前頭排多少人,大伙兒見了咱,自動就給讓道兒!”
“記住了兄弟,以后來食堂,昂首挺胸,直接往窗口走!沒人敢攔你,也沒人會說半個不字!”
“這可是咱司機用命跑長途、風里來雨里去掙來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