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喊聲,戛然而止。
揮舞的兵刃,僵在了半空中。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錯愕,仿佛看到了這輩子最不可思議的畫面。
預想中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的場面,沒有出現。
迎接他們的,不是手持兵刃的叛軍。
而是一股……一股濃郁到令人發指的,飯菜香味!
這股香味,霸道無比。
其中混雜著紅燒肉的醇厚,爆炒腰花的火爆,清蒸鱸魚的鮮美,以及上百種食材在高溫和熱油的催化下,所迸發出的,能瞬間引爆人類最原始食欲的復合型香氣。
“咕嚕……”
不知是誰,在寂靜的隊伍里,不爭氣地咽了一口口水。
這聲音就像一個信號。
瞬間,此起彼伏的“咕嚕”聲,在三百府兵的喉嚨間接連響起。
他們早上天沒亮就集結,到現在滴水未進,本就腹中空空。
此刻被這股香氣一沖,只覺得腹中雷鳴,口水泛濫,連握刀的力氣,都仿佛被抽走了一半。
張柬之和兵部尚書也徹底懵了。
他們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只見寬闊的演武場上,哪里有什么叛軍?
演武場被改造成了一個巨大的露天廚房。
上百個巨大的灶臺一字排開,火光熊熊。
近千名身穿統一白色短服,頭戴白帽的壯漢,正熱火朝天地忙碌著。
他們手中握著的不是刀槍劍戟,而是菜刀鍋鏟和湯勺!
左邊一排,數百人站成整齊的方陣,面前的案板上堆滿了小山一樣的土豆。
他們手中的菜刀上下翻飛,快得只剩下一片殘影。
“鏗鏗鏗鏗……”
整齊劃一的切菜聲,如同軍營中的鼓點,充滿了節奏感。
無數粗細均勻,薄如蟬翼的土豆絲,在他們手下接連誕生。
右邊一排,同樣是數百人,他們一人一口巨大的鐵鍋。
只見他們左手持鍋,右手握鏟,手臂肌肉賁張,將鍋里堆積如山的食材,輕松地拋向半空。
“呼!”
火焰沖天而起,食材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又精準地落回鍋中,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充滿了力量與美感。
這……這是在干什么?
謀逆?
不,這分明是在開……露天大食堂啊!
張柬之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他戎馬一生,什么大場面沒見過?
可眼前這上千名廚子,用訓練軍隊的方式來做菜的場面,他真的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這股荒誕離奇的感覺,讓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就在所有人都處于石化狀態時,一個悠閑的聲音,從不遠處的一座高臺上飄了下來。
“哎呀,張大人,您怎么來了?”
“來之前,怎么也不提前打聲招呼,下官好掃榻相迎啊。”
眾人聞聲望去。
只見演武場旁的一座瞭望臺上,正擺著一張太師椅。
謝寧,就那么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端著一杯熱茶,臉上掛著和煦如風的笑容,仿佛正在欣賞一場精彩的表演。
看到謝寧的那一刻,張柬之的理智,終于回籠了。
他壓下心中的荒謬感,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指著謝寧厲聲喝道:“謝寧!你……你這是在搞什么鬼!”
“休要狡辯,你私自招募的兵士呢?還不快快交出來!”
謝寧聞言,故作驚訝地“哦”了一聲。
他從太師椅上站起身,緩步走下高臺,來到張柬之面前,一臉無辜地攤了攤手。
“張大人,您在說什么?什么兵士?”
他指了指身后那上千名還在熱火朝天炒菜的廚子。
“您看,我這莊園里上上下下,除了廚子還是廚子。哪里有半個兵士的影子?”
“你!”
張柬之被他這副無賴模樣氣得渾身發抖。
“這些人,明明都是體格健壯的漢子!你敢說他們不是你招募來的退伍老兵?”
“沒錯啊。”謝寧坦然地點了點頭,“他們確實是退伍老兵。”
兵部尚書一聽,立刻興奮地叫道:“你承認了,你們都聽到了,他承認了!”
謝寧卻像看白癡一樣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我承認他們是退伍老兵,但這又如何?難道我大齊的律法規定,退伍的老兵,就不能改行當廚子了么?”
“這……”
兵部尚書瞬間語塞。
謝寧沒有理他,而是對著張柬之,一臉誠懇地解釋道:“張大人,您有所不知啊。”
他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憂愁。
“皇太后壽誕日益臨近,我身為皇室未來的子孫,自然是要為皇太后盡一份孝心。”
“我想著,壽宴之上為皇太后獻上一場史無前例的千叟宴,請遍建安城七十歲以上的老人,一同為皇祖母賀壽!”
“這可是千人級別的大宴,對廚師的要求極高,不僅要菜做得好,更要講究效率,講究配合!”
“我尋思著這天底下紀律性最強,執行力最強的,莫過于我大齊的軍人。于是我便花重金將這些退伍回鄉,生活無著的英雄們請了過來。”
“我教他們廚藝,給他們提供一份安身立命的差事,讓他們能用自己的雙手,為皇太后賀壽,為我大齊祈福。”
謝寧的聲音,充滿了感情,說得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張大人,您說,我這么做,有錯么?我為國盡孝,為民解困,何罪之有啊?”
張柬之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的臉,由紅轉紫,由紫轉青,最后變成了一片死灰。
他明白了。
他徹底明白了。
從頭到尾,這就是一個局!
一個針對他,針對所有彈劾謝寧的人,設下的天大的局!
他興師動眾,帶著三百府兵,打著“捉拿叛逆”的旗號而來,結果呢?
人家是在為皇太后準備壽宴!
這是什么?這是天大的孝心!
他把人家的大門給砸了,還喊打喊殺地沖進來,這又是什么?
這是阻撓忠臣盡孝,這是對皇太后的大不敬!
他完了。
他張柬之一生的清譽,今天,算是徹底毀在了這里。
他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口老血涌上喉頭,差點當場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