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見狀,也紛紛跪下,磕頭求饒。
“求爺爺饒命啊!”
“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老人家!”
“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們當個屁給放了吧!”
一時間,整個土地廟,嘩啦啦跪倒了一片。
剛才還囂張跋扈的乞丐們,現在一個個都跟孫子似的。
霽洪看著眼前這極具戲劇性的一幕,心里感慨萬千。
他算是明白了。
在這些地方,拳頭,才是硬道理。
什么仁義道德,什么王法禮教,都不如一腳踹過去來得管用。
“想讓我救他?”
謝寧啃完了手里的雞腿,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
“可以啊。不過,我有個條件。”
“您說,您說!”
瘦高個乞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您別說一個,就算是一百個,一千個,我們也答應!”
“很好。”
謝寧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站起身,走到土地廟的正中央。
他環視了一圈,那些跪在地上的乞丐。
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
“從今天起。”
他的聲音不大,但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在這城西破廟,我,就是規矩!”
他這句話說得是霸氣側漏,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那一瞬間,霽洪甚至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絲……皇者的氣度。
他突然覺得。
這個謝寧,會不會就是那個謝寧。
……
當晚,霽洪就在這座被謝寧強行接管了的丐幫總舵里,度過了他人生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屬于乞丐的夜晚。
所謂的臥榻,不過就是神像后面一塊還算干凈的稻草堆。
所謂的被褥,就是一件不知道從哪個死人身上扒下來的,散發著霉味的破棉襖。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難以形容的古怪氣味。
耳邊,是此起彼伏的,粗重的鼾聲和夢話。
偶爾,還能聽到角落里傳來老鼠悉悉索索的啃食聲。
這樣的環境,對于一個,從小就養尊處優的皇帝來說,簡直就是地獄。
霽洪躺在稻草堆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他閉上眼睛,腦子里就浮現出白天發生的一幕幕。
被小乞丐起名叫“狗蛋”。
被抹了一臉的泥。
被撕爛了上好的衣裳。
在城門口,抱著士兵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嚎。
鉆了又臟又小的狗洞。
偷看女人洗澡,還被潑了一臉的熱水,搞了個熊貓眼。
最后,還被一群乞丐圍攻……
他活了二十多年,經歷過的所有事情,加起來都沒有今天來得精彩。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場荒誕不經的噩夢。
可當他睜開眼睛,看到身邊那個同樣躺在稻草堆上,睡得跟死豬一樣的謝寧時。
他又無比清晰地認識到。
這一切,都不是夢。
都是真的。
他堂堂燕國皇帝,真的成了一個乞丐。
而且還是一個被耍得團團轉的倒霉乞丐。
他側過頭,借著從破廟屋頂的窟窿里透進來的清冷月光,小心打量著身邊睡得跟豬一樣的謝寧。
睡著了的謝寧,沒有了白天的嬉皮笑臉和玩世不恭。
他的眉頭微微皺著,似乎在睡夢中,也在思考著什么。
那張雖然涂了泥,但依然能看出清秀輪廓的臉上,帶著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成熟和疲憊。
霽洪突然發現。
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看懂過這個人。
他到底是誰?
他真的是那個寫出曠世佳句的詩仙么?
一個能寫出如此豪邁奔放詩句的人,怎么會是這樣一個無賴猥瑣又腹黑的家伙?
可如果他不是,那又怎么解釋他那一身深不可測的實力。
霽洪的心里充滿了疑惑。
他想起了先前在醉仙樓里,聽到的那些關于謝寧的傳聞。
在汴城,平水患,斬貪官,救萬民于水火。
那些故事里,謝寧是一個智勇雙全,心懷天下,近乎完美的英雄。
可他今天親眼見到的謝寧,卻是一個會帶著他去偷看女人洗澡的市井無賴。
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
或者說,這兩個,都是他?
霽洪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亂。
“睡不著?”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霽洪嚇了一跳,轉頭一看,發現謝寧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醒了。
他正睜著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你……你沒睡?”
霽洪有些尷尬。他自己剛才盯著人家看了那么久,不會被發現了吧?
“換了你,在這種地方,睡得著么?”
謝寧答非所問。
他坐起身,靠在后面的神像上,從懷里掏出了一個……酒葫蘆。
他拔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大口。
一股濃郁的酒香,瞬間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要不要來點?”
他把酒葫蘆遞給了霽洪。
霽洪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
他也學著謝寧的樣子灌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一路燒到了胃里。
讓他那顆因為寒冷和煩躁而有些僵硬的心,也跟著暖和了起來。
“好酒。”
他忍不住贊嘆道。
這酒雖然烈,但卻入口醇厚,回味甘甜。
絕對是上等的佳釀。
此時他也不去想一個乞丐,為什么會隨身帶著這么好的酒了。
他感覺只要是從謝寧身上摸出來的東西,什么他都不覺得奇怪了。
二人無話,霽洪則是一口一口地灌著酒,不一會兒,竟是開始有些醉了。
“你好像,有很多心事啊?”
謝寧看著他,突然問道。
霽洪愣了一下,隨即苦笑一聲。
“是啊,一國之君,哪能沒有心事。”
他喝了點酒,膽子也大了起來,竟然半開玩笑地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謝寧的眼睛閃了閃。
“哦?說來聽聽。或許,我這個乞丐,能幫你出出主意呢?”
霽洪看著他那張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的臉。
鬼使神差地,他竟然真的有了傾訴的**。
或許是因為酒精的麻痹。
又或許,是因為他壓抑得太久了。
他需要一個可以讓他放下所有戒備和偽裝的,傾聽者。
而眼前這個身份成謎,亦正亦邪的小乞丐,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我在煩我的國家。”
他看著破廟的屋頂,悠悠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