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盡管周子揚和李東風初中就認識。
但是周子揚并沒有把李東風當做朋友。
甚至再次相逢的時候,望著這個瘸了一條小腿的建筑工人,周子揚差點沒認出來。
李東風初中的時候,有些土氣,但是卻也有著自己的倔強。
周子揚依稀記得,那個時候,班里幾個調皮搗蛋的男生,一個個跟瘦猴一樣,下課就過去纏著李東風要打架。
然后李東風靠著蠻力,一咬牙一用力,輕而易舉的就把沖上來的同學甩開。
來一個,甩一個。
面對同學的圍攻。
他的確也一個人偷偷的抹過眼淚。
但是卻從來沒有慫過。
高中時期的李東風,已經褪去了少年時期的稚氣。
然后靠著人高馬大的優勢,也算是在學校風光一時。
只是誰也沒想過。
事隔經年。
他會穿著一件破舊的紅色汗衫。
出現在周子揚的新房里。
李東風說,南方打工都是坑,說什么月薪八千,獨立宿舍。
結果過去一看,連個廠房都不知道在哪。
“就是有一個專門的人,帶我們到一個看起來很大的廠里,然后說之前給我們聯系的廠房已經招滿了,要重新給我們安排廠子,待遇是不變的。”
“但是要我們先買床單被褥。”
“我們當時說我們帶了,他們說不行,得在他們那里買。”
“一套被褥賣我們兩百塊,結果薄的都能當床單了!”
講到這里,李東風憤憤不平。
之前在網上說月薪八千,結果累死累活干了一個月,到手攏共兩千塊錢。
后面李東風才知道,網上招聘的,和線下聯絡的,根本不是一家公司。
網上招聘的那種公司完全就是騙子公司,估計打電話的經理都不知道廠子在哪,就是用本子里的話術,先把人招過去。
然后到地方以后,再有當地的勞務割一波韭菜。
工資不會有八千塊這么高,但是也沒有兩千塊這么低。
通常都是工人干一個月,他們再抽取工人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工資提成。
反正總結下來就是利用信息差,欺負老實人。
李東風跟著幾個同學一起去的南方,然后干了差不多一個月,實在干不下去了,在廠子里打了人一起跑了。
回來以后也沒心思上學了,就近找了一個工廠。
工資不算太高,三千到四千。
但是出去一次的李東風也明白了社會套路深,八千工資就不要想了。
一個月三四千也是夠花的。
天天流水線待**個小時,然后回宿舍躺著玩手機打游戲。
李東風也算是知足。
又過了兩年,李東風打游戲的時候談了個戀愛。
剛開始的時候也算是濃情蜜意。
對方也是一口一個老公的叫著。
李東風聽的口干舌燥,也是起了生理反應。
學著叫了幾聲老婆。
這聲音剛叫出口,只覺得血脈噴張,瞬間生活都有了希望。
在流水線上打螺絲,都要比往常多打幾個。
接著又談了一段時間。
先是互發照片,感覺還可以。
再然后是點擊視頻。
看到視頻里的李東風,女生瞬間冷淡。
委婉表示有點不合適。
李東風鼻子瞬間酸了。
怎么就不合適了?
李東風感覺一定是自己哪里做錯了,惹寶貝生氣了。
所以千求萬求!
甚至表示要給寶貝買蘋果7plus!
對方聽了這話猶豫了一下。
又和李東風在一起了兩個月。
再然后又覺得不合適。
總之兩人反復糾纏了好久。
那天是中秋節,廠子里沒什么人。
李東風在樓道里給女朋友打了視頻電話。
女朋友用最惡毒的話說,你不要再纏著我了,你再纏著我我就報警了!
李東風所處三樓,對女朋友說,你信不信,你和我分手我就跳下去!
“你跳啊!你他媽不跳是我兒子!”
說完這話,只見鏡頭前一黑。
李東風義無反顧的從三樓跳了下去。
自此小腿落下了殘疾。
只能跟著小包工隊打打零工。
那天下午周子揚和李東風在還沒有裝好的新家里聊了很多。
李東風早已經不是高中時期那個說話沒有邊界感的傻大個兒,臉上也沒有了傻兮兮的笑。
他和周子揚一般的年紀,但是看起來像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胡子邋遢,一件不合身的紅色T恤,還有一個大褲衩。
他說話再也不像高中時候那么沒邊界感。
他說,早知道當時就應該好好學習!
“我當時就覺得你成績好,肯定能考上清華北大!”
“到底成績好就有出息,你看你現在,”
“這房子,最低得一百多萬吧?”
對于李東風的奉承,周子揚卻只是沉默。
人總是對自己沒有達到的高度充滿敬畏。
高中的時候,李東風經常要拉周子揚出去玩。
而周子揚總是以要學習為由拒絕。
而這個時候,李東風便會咧著嘴笑說:“也是啊!你和我不一樣,你學習比我好,你將來要考大學的!”
然而事實上,周子揚的成績也就不上不下。
他沒有好學生的天賦異稟。
也沒有李東風那種擺爛的心態。
他就這么背著自己的心理包袱,一年又一年的痛苦掙扎。
最后上了一個普通的二本。
畢業以后找一個普通的工作。
當然,也曾經給自己洗腦過。
說什么成績不是唯一的出路,
二本畢業照樣可以創業發大財!
然而事實是,出了學校寸步難行。
一個月總共三千塊錢不到的工資。
租房子都要為兩百塊租一間朝北的十平方次臥。
為了省錢,更是要在擠地鐵之前,騎上十幾分鐘的共享單車。
少年時期,不管是母親還是周子揚,都是十分有志氣的。
母親教導周子揚,人窮志不窮。
人可以沒有傲氣,但是絕對不能沒有傲骨。
然而25歲的周子揚和母親通電話。
聽到的卻是母親的長吁短嘆。
母親說:“都怪我,”
“當時如果我不和他離婚,你也不至于過的這么累。”
其實周子揚并不覺得累,但是窮是真的窮。
因為長期吃外賣,飲食不規律,加上熬夜。
周子揚得了膽囊炎。
一個不大不小的長期病。
母親意識到,不能讓兒子這樣受罪。
于是她最終還是沒有堅持住自己的傲骨。
她聯系了多年沒聯系的前夫。
就這樣,27歲的周子揚回到了小縣城。
有了體面的工作。
也有了自己的座駕。
以及一套大概一百八十平的四室兩廳兩位的河景房。
可能在李東風眼里,周子揚是成功的。
不止是李東風。
在大多數同學眼里,周子揚都是成功的。
在小縣城的這一畝三分地上。
周子揚靠著父親的余威,穿的人模狗樣。
出入的都是縣城的高檔場所。
而各大酒店的經理,見到周子揚也是熱情打招呼。
迎來送往之間。
昔日同學有個什么麻煩事情,也不過是周子揚一個電話的事情。
然而這并不是周子揚想要的。
沒有人知道周子揚心里想的是什么。
但是不可否認的。
周子揚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他甚至都比不過干小工的李東風。
“老周!”
“老周!”
“你想什么呢!?”
回想起自己的前半生,再次清醒的時候。
眼前卻還是李東風那一張還算青澀的臉。
“老周,你晚上到底來不來啊,你給個痛快話好嗎?”
李東風有些著急了。
或許李東風早就已經知道了。
周子揚沒有把自己當朋友,他并不想參加自己的散伙飯。
可是他還是不愿意承認。
畢竟從初中開始,周子揚是第一個能把自己當人看的。
他也真的把周子揚當做朋友。
所以,他真的害怕周子揚拒絕他。
而望著李東風那懇切的目光。
周子揚不再猶豫,鄭重的點頭:“去!”
“為什么不去?”
“我靠,真的假的,周子揚你晚自習不上了?!”
周子揚答應的干脆,卻是讓一群等著看笑話的同學楞了一下。
顯而易見,整個培優班的同學都不怎么待見這個來到自己班里大聲喧嘩的差等生。
要知道,培優班的學生,再次的也是本科種子。
而李東風這樣的吊車尾,連學都不上就準備出去打工?
以往的情況下,周子揚都會拒絕李東風。
可是今天是怎么了?
竟然就這么答應了?
你真不怕我們培優班集體孤立你?
即使是前排的夏薇。
在聽見周子揚一口答應的時候。
也是楞了一下。
意外的回頭望了周子揚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