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六月初六夜……
中山郡無極縣甄府府門前,十里長街流水席宴萬人,以賀甄家五妹及笄禮。
女子成年之禮,豪門望族非常重視,事關聯姻。
甄家是豪富門第,聯姻對象當然是望族。
袁家是四世三公望族,是甄家聯姻的首先,是以袁紹的次子袁熙,當仁不讓坐在首桌。
袁紹是一位美男子,袁熙長得像他,很俊逸。
一表人才且風流倜儻,席間的談吐更顯博學多才。
曹家是圣眷正隆官宦人家,必然也是聯姻上選之一,曹操次子曹丕也來了。
甄家家主張氏,為甄逸生三男五女,暫持家務。
袁曹二族的求親,讓長袖善舞的她犯難。
若她丈夫甄逸還活著,以上蔡令功名官位,倒也無需顧忌那么多,如今卻已物是人非。
太平道卷起亂世后,天下群雄爭霸,戰不休。
袁家勢力范圍,就在冀州地界。
曹家勢力在袞豫二州。
雙方為了爭奪北方控制權,在官渡已經對峙一年多,在攻防之間互有勝敗。
雙方耗費頗巨,而富甲天下的甄家,成香饃饃。
聯姻是一種方式,最溫和掠奪財富方式。
張雅深知其中的道理,當然想聯姻找靠山,有道是一女不嫁二夫,她也為此陷入困境。
她袖子都快舞破,才求得和氣后,進內堂。
她的三子甄堯低聲說:
“娘親,這一次左右逢源太難。”
“為今之計唯有驚變化干戈,家里暗中資助的黑山賊,就在下山搶親的路上……”
張雅不由一顫,不可思議看著甄堯,低聲訓斥:
“老三,怎么能如此莽撞,這關乎你五妹的名節!”
說五妹五妹甄宓來了,絕世容顏傾國傾城,一笑一顰令天地失色,她笑著走過來寬慰:
“娘親,名節事小、甄家事大,我不在乎虛名,放心吧。”
張雅眼眶紅了,一把摟過了她。
母女倆相依相偎無言。
袁熙和曹丕在前堂宴席上,主人張雅才剛離桌不久,就針鋒相對冷嘲熱諷:
“諸位,繡花枕頭好看,不過里面通常填塞——一包谷草。”
曹丕才思很敏捷,不愧是建安七子之一。
他一開口就攻人之短,把袁熙俊逸的外表,瞬間踩在地上碾成泥,眾人發出一陣輕笑……
袁熙哪受得這種氣,立即還以顏色,哂笑說:
“諸位,虎父犬子安敢人前吠,月上柳梢頭出個下流丑胚。”
“胚”字去“月”旁是曹丕的“丕”字,影射曹丕長得丑很下流,瞬間又惹來一陣輕笑……
曹丕涵養很高,指著院中的戲臺上,遺憾地說:
“諸位,以袁公子之俊美,不上臺唱一段可惜了。”
眾人這次不敢附和他,都在暗罵此子缺德,這里可是中山無極縣,誰敢聽袁熙唱的戲!
在冀州一畝三分地,袁家少主身份,至尊貴。
讓他登臺唱戲,只有曹丕敢想。
袁熙氣得臉紅呼吸急……
好在張雅從內堂很快出來,否則定會不堪其辱暴起,他的暴脾氣名揚冀州。
主桌上的氣氛,隨著張雅長袖再舞,其樂融融。
當今日主角甄宓,落落大方走出內堂后。
前院的賓客目瞪口呆,個個目中只剩下她,人人口中只剩下“絕”字,集天地鐘靈秀八絕:
一絕,翩若驚鴻婉如游龍,步步搖曳生蓮,飄清香;
二絕,光彩奪目曜秋菊、春松,青絲若輕云蔽月、流風回雪;
三絕,嬌軀秾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四絕,延頸秀項皓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裝;
五絕,云髻峨峨修眉聯嬋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笑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體閑;
六絕、柔情綽態體迅飛鳧,飄忽凌波微步,生塵煙;
七絕,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
八絕,近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如此絕美女柔情綽態……
魅惑得眾人心蕩如浪拍岸,曹丕和袁熙齊齊咽口水,暗誓對甄宓志在必得!
“真是紅顏禍水!”
一道肅煞的贊嘆聲,打破死寂。
一道黑影潛入夜,如蒼鷹撲兔掠過前院。
“吖……”
一道如天籟般的驚呼,從甄宓的口中吐出,她被那道黑影掠走了,眾目睽睽之下被掠!
還是被辣手摧花般,粗俗夾在胳膊,強掠走!
任憑她拼命蹬腳亂踢,那對背景還是在踏月奔遠……
張雅猛回頭望著次子甄堯,看到對方目瞪口呆神情,頓時暗暗地叫苦連天。
不是黑山賊寇!
那他是真正的盜賊!
賊名偷香!
冀州最近有點亂,出了個專門偷人的賊。
有一些女子在及笄時,莫名其妙被他掠走,郡守府派出上千衙役,搜遍冀州毫無所獲。
不過這些女子很快,就白璧無暇地——送回家。
對所遇到的事,沒有人能記得。
這種詭事始發于前年。
接二連三地持續到上個月,眾人漸漸地見怪不怪了,很多女子還恨沒被偷。
此賊眼界很高,凡是被掠走的女子,美如天仙!
消息閉塞的亂世,倒成了宣揚貌美良機。
可美到甄宓這個份上,哪里還需要人宣揚,她的美名早傳遍天下,求親的人絡繹不絕。
曹丕看了一眼袁熙,二人難得默契,同心力。
曹丕率領虎豹騎出擊!
袁熙聚集大戟士隨后跟上!
冀州官道一時間兵荒馬亂,三里布一哨十里設一卡,緝拿偷香賊公文紛飛。
甄府亂作一團,張雅茶不思飯不想,苦盼女歸。
黑山是一座青山,山脈林深茂盛極虛黝。
神鷹崖是黑山的主峰,就連黑山賊都不敢,貿然登上神鷹巖一步,更不要說尋常的人。
傳說山上有頭神鷹,三餐以人為食,極兇殘。
沒人見過神鷹,卻人人懼怕它。
崖頂的夜風很狂很冷……
傳說中的神鷹無蹤影。
甄宓看到一個黑衣蒙面人,他身材十分魁梧且修長,氣勢磅礴力量感十足。
他放下人之后,就負手俯瞰著黑山,許久才說:
“甄姑娘,把身上衣服脫了,背對著我不要扭頭看。”
甄宓羞澀地倔犟怒問:
“偷香賊,我若是不脫衣服呢?”
偷香賊頭也不回地說:
“那我就親手撕碎它!”
這句話比夜風更冷,甄宓只好動手——脫衣服。
她顫抖地環抱著胸部,明眸死死盯著腳下的山崖。
此時此景香艷不可以言語,偷香賊卻冷眼看她背部,一雙星眸就發出精光……
甄宓羞憤難耐,卻只能乖乖地站著,不敢亂動。
突然感到暖和了,一件貂皮厚襖裹著她。
一句溫和的話送給她:
“我是黑山之主賈瑟,西下貝賈、必上雙王瑟,隨我下山入洞詳談。”
二十五字說三件事,賈瑟惜字如金,性冷漠。
甄宓忍住好奇,緊隨著他下山。
神鷹巖的山洞非常多。
七拐八轉走了好一會兒后,他們眼前一亮見到火光,甄宓這才扭頭看賈瑟。
賈瑟沒有看她,徑直走向火塘邊上,添些柴火。
順便煮一鍋熱水,水氣很快彌漫山洞里。
甄宓看著那忙碌背影,忐忑的心漸漸靈動,打量一下這座山洞后,就沒話找話地問他:
“賈瑟,黑山綿延不知幾遠,你憑啥敢自稱——黑山主?”
“黑山賊有二十萬之多,雙拳難敵四手!你憑啥服眾?”
講道理的甄宓充滿了靈性,活靈活現的神情很幼稚,賈瑟不由被她逗笑了:
“呵呵,我憑血脈武裝,一鎧一槊一刀一弓,及《天真論》。”
“武裝名是太斗鎧、太刖槊、太劌刀、太刻弓。”
又是長話短說信息多,聽得甄宓滿腦疑問,她不懂啥是血脈武裝?《天真論》又是啥玩意?
賈瑟不愿多說廢話,拿出幾個紅薯,烤起來。
簡單幾個紅薯,很快成了美食。
饑餓的甄宓忘記女誡。
左手拿著烤紅薯右手撕著,一張櫻桃小嘴兒動不停,在軟糯甜香中沉淪了。
賈瑟撥下柴火,火堆猛地爆燃起來,火光熊熊。
見她吃得差不多,才緩緩地對她低聲說:
“甄姑娘,你是我一直在找的人,你我有三生三世緣,今世是你我的第十世,也是你我終焉一世。”
甄宓不管不問吃著,問了問題更多,還問啥!
她感覺遇到一個瘋子,瘋言瘋語聽得她云里霧里:
“自己為啥是他一直找的人?誰跟他有三生三世緣?啥叫第十世終焉一世?”
好在他話很少,說完話就當悶葫蘆,清凈許多。
賈瑟以為她聽懂,就默不作聲地看火塘。
等了許久也不見回應,就不由抬起頭看她,正對烤紅薯大快朵頤,沒心沒肺沒激沒動。
知道她又忘記一切,包括二人關系,及記憶。
“唉……”
一聲沉悶嘆息,響徹這座山洞……
“咯……”
一道飽嗝聲緊隨其后……
風馬牛不相及的兩道聲音,如同人生若只如初見時,重啟了他們的第十世。
吃飽喝足之后,甄宓渾身元氣滿滿,委婉地問:
“賈山主,啥時候送我回家?我娘親肯定心急如焚。”
賈瑟的臉抽搐了一下,一雙星眸望向洞外,在一番權衡利弊之后,以很糾結的語氣問:
“修真飛升回歸初世,與今世天倫樂,你選啥?”
甄宓一聽這話就來勁,那一道秋水瞬間化為湍流:
“師尊,我很小就夢想能飛天遁地,以一己之力保護我甄家,人人平安喜樂無憂慮。”
“快教我修真吧,我絕不會違背師命,指哪打哪!”
賈瑟有點懵圈了,啥時候成了她的師尊?
她怎么能拜自己為師?她可是宿世的道侶,拜師后還怎么結道侶?天地倫常不可逆轉!
另外這第十世的她,看似婉約嬌柔,卻很虎!
動不動就說打,與宿世大不同。
甄宓見賈瑟沉思不語。
以為對方看不上自己天賦,不由哀怨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就開始自怨自艾:
“我雖然是女子,但也熟讀很多古籍,略懂修真。”
“唯天具靈根的人,方可吐血氣、納靈氣、修……”
賈瑟連忙打斷對方話,一提到修真的事情,他仿佛瞬間變了個人,站起身、踱起步、開講:
“大道至簡、天道至公,人道皆可修真,勿自棄。”
“所謂靈根是血脈本源,源在血氣占比體液的濃度。”
“人的靈體是以體液當本源,血氣占比體液一成之后,人就能夠覺醒水靈根。”
“靈根粗分三品,地品、人品以及天品,地品最低。”
“在這天地最底層,地品靈根是人道極限。”
“地品靈根細分為十級,前五級水、木、火、土、金,被稱為先天五行靈根,只要修真就能覺醒。”
“后五級風、雷、陰、陽、元,必須心靈福至,方覺醒。”
“不是所有的人,能覺醒后五級。”
甄宓想問話卻被制止。
賈瑟擺了擺手后負手望天,稍微若有所思后又開講:
“你我與普通凡人不同。”
“造福三生三世,擁有福緣深不可測,大道無憂。”
“只要不半道殞落,必然能覺醒天品靈根。”
甄宓張了張口想再問,又被賈瑟強勢制止,還目光肅煞地斥責她:
“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修真事關一世生死,豈能一知半解,混淆之!”
“我說的話你認真記住,不能錯過話里的一字一句!”
甄宓癟了癟嘴憋屈地點頭,賈瑟懶得去理她的心思,理了理思路繼續開講:
“修真是修力道,以武修力、以術修道,不二法門!”
“想御飛天遁地術,力氣大了就能夠做到。”
“力氣大還能移山填海、追星趕月、顛倒乾坤……,修真的根本就是力氣,力氣是最真實存在……”
偏僻艱澀詞匯不斷,把甄宓的怒火,引爆了。
她忍無可忍了,怒而起身爆發:
“賈山主!噼里啪啦一大堆啥啊!”
“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說過我只是略懂修真,根本聽不懂這些黑話!”
賈瑟愕然扭頭,三生三世歷經九世,終于變了!
這第十世的甄宓,終于變得獨立自主了!
哪里還有前九世那般,唯唯諾諾惟命是從,凡事都以他馬首是瞻,一世都是為他而活。
“哈哈哈……”
看著那漲紅的俏臉,怒不可揭目光,他狂笑……
神鷹崖的風依舊狂冷,賈瑟的心卻變得暖和許多。
終于等到了甄宓本性歸來,終于等到初世的那個她,今世不愧是終焉一世。
黑夜里的大笑,回蕩不絕在山洞里,十分嚇人!
恢復理智的甄宓,很后怕地萎靡坐下來。
賈瑟忘乎所以的狂笑,看到此景戛然而止,隨之就化為一陣苦笑,欲說還休卻已無語。
直面再次失憶的人,他能怎么辦呢?涼拌嗎?
火塘漸漸暗了,天空漸漸亮了,紫氣漸漸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