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鳳唳東瀛淬鋒鏑
授勛儀式的榮光與接受新任務的沉重,如同冰火交織,尚未在心頭完全沉淀,一紙措辭嚴謹、蓋著最高級別印章的《強制休整令》便送到了我的手中。
“為期一月,務必徹底恢復,調整至最佳狀態。期間,務必確保‘目標’情緒穩定,需求滿足。”鐘老者親自傳達命令時,眼神意味深長,特別是在“需求滿足”四個字上加了不易察覺的重音。
我明白,這一個月,既是讓我和團隊(還在醫院躺著)療傷,更是給兆惠——這位喜怒無常、能量驚人的“戰略資產”——一個緩沖和觀察期,用懷柔策略穩住她,為接下來探索秦始皇陵那無法預測的行動做準備。
于是,我人生中最魔幻、最煎熬也最……怦然心動的一個月,開始了。
沒有任務,沒有追殺,沒有地宮。我們回到了C大那間熟悉的公寓,仿佛又變回了普通的大學教授和他那個“性格孤僻、貌若天仙”的女友。
最初的幾天是在一種詭異的安靜中度過的。她大部分時間依舊站在窗邊,望著外面的世界,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什么。或是翻閱我書架上的書,速度極快,偶爾發出一兩聲意味不明的輕嗤。我則小心翼翼,盡量降低存在感,像伺候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核彈。
轉機發生在一個陽光很好的午后。我泡了兩杯咖啡(她依舊只抿了一口就嫌棄地推開),嘗試著打開電視,調到了一個播放自然紀錄片的頻道。畫面里,壯麗的山川河流、奇異的生靈在宏大的配樂中展現。
她竟然沒有立刻表示厭惡,而是靜靜地看著,目光追隨著一只雪豹在峭壁上敏捷地跳躍捕食。
“……凡間生靈,倒也有幾分野性。”她難得地評價了一句。
我心中一動,試探著問:“要不……出去走走?學校里有個湖,風景還不錯。”
她沉默了幾秒,出乎意料地“嗯”了一聲。
于是,C大的學子們經常能看到這樣一幕:考古系的李教授,陪著一個赤足、容顏絕世、氣質冷得能凍僵方圓十米空氣的長發女子,在未名湖邊慢行。她會對水里的游魚投去審視的目光,會對隨風搖曳的垂柳微微蹙眉,偶爾有不怕死的男生偷拍,會被她一個冰冷的眼神嚇得手機差點掉進湖里。
我則像個最稱職的導游兼保鏢,緊張地注意著周圍的一切,隨時準備應對任何可能引發她不滿的“凡塵俗物”。
漸漸的,這種“散步”成了慣例。我開始壯著膽子帶她去學校食堂(挑了人最少的時候),給她介紹各種她看來“粗劣不堪”卻“花樣繁多”的食物;帶她去聽音樂會(選了最安靜的古典樂專場),她全程閉目,指尖卻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敲打著古老的節拍;甚至……帶她去了電影院,看了一場畫面絕美的動畫電影。黑暗中,她專注地看著屏幕,側臉在光影變幻中美得驚心動魄,我看到她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雖然轉瞬即逝。
一些微妙的變化在悄然發生。
她依舊言語刻薄,對我呼來喝去,但那種動不動就冰封千里的殺氣似乎淡了些。偶爾,在我手忙腳亂為她擋開人群,或是笨拙地試圖解釋某個現代設施時,她會投來一種極其短暫的眼神——不再是全然的漠視,而是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玩味?甚至……極淡的依賴?
一次雨后散步,地上積水未干。她赤足前行,眼看要踩入一灘渾濁的水洼。我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話出口我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瞬間冷汗直流,準備迎接她的怒火。
她停下腳步,低頭看了看我抓著她胳膊的手(隔著衣物),又抬眼看了看我驚恐萬狀的臉。她的手臂冰涼細膩,透過布料傳來一種奇異的觸感。
她沒有甩開,也沒有發作,只是那么看著我,眼神深邃,半晌,才極輕地說了句:“多事。”
然后,輕輕掙開了我的手,繞開了那灘水。
我站在原地,心臟狂跳,掌心殘留著她手臂冰涼的觸感和那極細微的、幾乎不存在的柔軟。那一刻,我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里有什么東西,碎裂了,又重組了,變得無比柔軟而……危險。
還有一次,我感冒了,發燒咳嗽,渾身無力地窩在沙發里。她皺著眉打量我半晌,似乎覺得我這副樣子十分礙眼。就在我以為她要嫌棄地走開時,她卻轉身進了廚房(我嚇得魂飛魄散,以為廚房要完蛋了)。
幾分鐘后,她端著一碗東西出來,直接放在我面前的茶幾上——一碗清澈見底、只飄著兩片姜的白水。
“……喝掉。”她命令道,語氣僵硬,仿佛在施舍毒藥。
我受寵若驚地端起碗,喝了一口——就是白開水加了姜片,甚至沒放糖。但不知為何,一股暖流卻從胃里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比任何藥都管用。
“謝謝……”我啞著嗓子說。
她沒回應,轉身又去看窗外了,但我似乎看到她耳根微微紅了一下?一定是發燒眼花了。
這種曖昧又危險的“同居”生活持續了兩周后,我突發奇想,決定帶她去省博物館看看。我想,或許那些凝固的歷史,能讓她感到一絲熟悉,或者……能讓她更理解這個她被迫存在的時代。
博物館里,她果然對那些青銅器、玉器、瓷器流露出些許興趣,但也僅限于“尚可”、“匠氣過重”的評價,仿佛在審視自家倉庫里不太起眼的藏品。
直到,我們走進了近代史展廳。
一進展廳,氣氛陡然變得沉重。黑色的基調,大量的黑白照片,冰冷的數字,實物展示:銹跡斑斑的大刀長矛、褪色的軍裝、猙獰的刑具、還有……那面巨大的、觸目驚心的金陵遇難者名單墻。
她的腳步慢了下來。
她不再走馬觀花,而是在每一件展品前駐足。看著那些記錄著燒殺搶掠、無差別轟炸、人體實驗、萬人坑的黑白影像,看著她完全無法理解的“倭寇”(日本)軍隊的暴行,看著華夏大地滿目瘡痍、生靈涂炭的慘狀……
她的臉色,一點點沉了下去。
那雙總是盛著冰冷或嘲弄的鳳眸里,第一次燃起了某種實質性的、熾烈的火焰!那不是憤怒,不是悲傷,而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酷烈的——殺意和暴怒!
她站在那面寫滿了密密麻麻名字的墻前,一動不動,仿佛化作了另一座冰冷的石碑。空氣在她周圍凝滯,溫度驟降,連其他游客都下意識地遠離了這個散發著可怕氣息的美麗女人。
我沒有打擾她。我知道,有些東西,需要她自己消化。
她在那里站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閉館的鈴聲響起。
回到公寓,她一言不發,直接走進了臥室,關上了門。
接下來的三天,她幾乎足不出戶。不是站在窗邊沉默,就是讓我給她找來大量的歷史書籍、檔案資料、甚至是一些內部解密的戰爭記錄。她瘋狂地閱讀著,速度驚人,眼神冰冷得可怕,周身的氣壓低得讓我幾乎不敢呼吸。
我知道,近代百年的屈辱和苦難,特別是那場慘絕人寰的侵略戰爭,深深刺激了她。一個曾經睥睨天下、視四夷如草芥的帝國貴妃,如何能忍受“蠻夷”如此踐踏她的故土、屠戮她的(廣義上的)子民?
第四天清晨,她終于走出了臥室。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銳利得如同淬火的寒刃,里面翻滾著一種我完全陌生的、近乎帝王般的決絕和冷酷。
她將一疊打印出來的資料扔在我面前的茶幾上,上面密密麻麻是她用朱筆圈出的重點——各種關于日軍暴行的細節記錄、戰后遺留問題、以及某些右翼勢力至今仍在否認歷史的行徑。
然后,她看著我,紅唇輕啟,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盤,清晰、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瘋狂:
“李為民。”
“去給朕——”
“平了倭國。”
……
……
我懷疑我的耳朵出現了幻聽。大腦當場死機,血液凝固,嘴巴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平……平了倭國?!這是一個現代人能說出來的話?!這是一個……考古學教授該接的任務?!
“您……您說什么?”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沒聽清?”她微微挑眉,眼神危險,“朕說,去征服東瀛四島。如此血仇,豈能不報?難道爾等后人,已懦弱至斯,甘愿遺忘?”
“這不是懦弱不懦弱的問題!”我幾乎要跳起來,巨大的荒謬感讓我口不擇言,“那是戰爭!是國際政治!是現代社會!不是您那個時代派個大將軍就能解決的!那是一個國家!一個發達國家!有軍隊!有法律!有……”
“那又如何?”她打斷我,語氣輕蔑得像在討論碾死一窩螞蟻,“凡鐵朽木,不堪一擊。朕看你體內潛藏的那點‘他’的根骨尚未徹底泯滅,稍加磨礪,統御一支勁旅,蕩平彈丸之地,有何難哉?”
我徹底無語了。跟一個三百年前的皇妃討論現代國際法和核威懾,無異于對牛彈琴。在她那套根深蒂固的帝國思維里,王道、武力、征服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方式,尤其是面對如此“大逆不道”的仇敵。
我試圖解釋現代社會的規則、和平發展的主流、國家的政策……但她根本聽不進去,眼神越來越冷,仿佛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懦夫。
就在我以為她要徹底失望,甚至可能動用一些“非常手段”來“激勵”我時,她忽然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冰冷而算計:
“罷了。朽木難雕。”
“既然你如此遵循‘規則’,”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那朕便與你做筆交易,按你們的‘規則’來。”
我心中升起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
“探索嬴政陵寢,朕可以助你,甚至可以將所得盡數予你背后的‘朝廷’。”她緩緩道,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籌碼的重量,“但前提是——”
“你必須擁有一支完全聽命于你、不受掣肘的‘私兵’。規模、裝備,需達朕之要求。朕要你,以這支力量,用你們這個時代‘允許’的方式,去給朕狠狠地敲打那些倭人,直到他們跪地認罪,永世不敢再犯!”
我目瞪口呆!私人軍隊?!這比直接征服還要離譜!在任何一個現代國家,這都是絕對不可觸碰的紅線!
“這不可能!國家絕不會允許……”
“那是你的事。”她冷冷道,“朕只要結果。給你三日時間。若辦不成,帝陵之事,休要再提。朕自有朕的辦法,去‘提醒’一下那些倭人,何為天威震怒。”
她的眼神告訴我,她絕對做得出來。而且她的“辦法”,很可能意味著現代科技無法理解的、災難性的后果。
我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一邊是探索始皇陵、獲取新能源技術的國家級重任,另一邊是組建私人武裝這種天方夜譚、自尋死路的要求!而拒絕的后果,可能是她單方面對日本采取的超自然恐怖行動,引發無法預料的國際地震甚至戰爭!
渾渾噩噩地,我通過緊急渠道聯系上了鐘老者,硬著頭皮,幾乎是語無倫次地轉達了兆惠的要求。
通訊那頭陷入了長達十分鐘的死寂。我幾乎能想象鐘老者那張臉此刻精彩紛呈的表情。
就在我以為會被直接拒絕并押送精神病院時,鐘老者的聲音傳了回來,極其干澀、艱難,仿佛每一個字都耗盡了力氣:
“……上方……經過緊急……磋商……原則上……同意。”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意了?!國家同意我組建私人武裝?!
“……但是!”鐘老者的語氣驟然嚴厲,“第一,名義上,這支力量是‘盤古項目特別安保與后勤支援大隊’,隸屬于最高機密項目,對外絕對保密!第二,規模、裝備、人員構成,需經最嚴格審查和控制,由軍方和安全部門協同安排,你只有戰術指揮權!第三,其一切行動,必須符合國家利益,經過最高批準,絕不可妄動!第四,這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必須確保能完全掌控‘目標’!她的任何意圖,必須第一時間上報!”
我明白了。這不是妥協,而是另一種形式的控制和利用。國家無法拒絕始皇陵的誘惑,也無法承受兆惠失控的風險,只能以這種極端的方式,既滿足她部分要求以穩住她,又將這股危險的力量納入監管框架,甚至……可能想借她的手,在未來某些不便官方出面的灰色地帶,做一些事情。
而我,就是那個被推到前臺的、連接兩個時代的傀儡和緩沖。
手續以驚人的速度辦理。三天后,我就被秘密帶到了西部某個人跡罕至的巨大山谷軍事基地。
在那里,我見到了一支已經初步集結的、規模約三百人的“特別大隊”。
他們清一色穿著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特戰服,裝備著我能認出和完全認不出的、明顯超越現役部隊的精良武器和單兵系統。隊員個個眼神銳利,氣息彪悍,動作整齊劃一, silence 如山,顯然是從各特種部隊、警衛局、安全部門抽調來的絕對精英和死士!
當他們齊刷刷向我敬禮,眼神中帶著審視、疑惑,但更多的是絕對服從命令的堅毅時,我感到一陣眩暈和不真實感。
而更讓我震驚的,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基地指揮官(一位肩章顯示將銜、但對我異常恭敬的將軍)示意進行一場簡單的戰術演練展示,似乎想讓我這個“外行”長官有點直觀認識。
演練開始,隊員們如虎狼般撲出,戰術動作迅猛精準,配合默契無間。
就在我看著那令人熱血沸騰的攻防轉換時,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猛地攥住了我!
我的血液,毫無征兆地開始發熱、加速流動!心臟沉重而有力地搏動,仿佛一面戰鼓在胸腔擂響!視野邊緣泛起一絲極淡的金紅色!一股陌生而狂暴的戰意和掌控欲,如同沉睡的火山,猛地從靈魂最深處噴薄而出!
我的呼吸變得粗重,眼神不由自主地變得銳利如鷹,掃過訓練場上的每一個隊員,他們的動作在我眼中仿佛變慢了,破綻、優勢、下一步動向……種種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大腦!
我甚至無意識地向前踏出一步,右手虛握,仿佛本能地想抓住一柄不存在的戰刀,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哼聲,帶著千軍萬馬般的煞氣!
“停!”
我猛地抬手,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整個訓練場瞬間靜止!所有隊員驚疑不定地停下動作,看向我。那位將軍也愕然地看著我。
我指著場地一側:“第三小組,側翼迂回速度過快,與主攻脫節!第七號,你的火力掩護點選擇錯誤,留下致命死角!重來!”
我的話脫口而出,流暢而精準,完全不像一個從未受過軍事訓練的文弱教授!那語氣,那眼神,那瞬間爆發出的、仿佛身經百戰的統帥氣場,震住了在場的所有人!
隊員們下意識地按照我的指令重新調整部署,再次演練時,效率竟然明顯提升!
將軍目瞪口呆,看我的眼神如同看一個怪物。
而我,在發出指令后,自己也愣住了。剛才那一瞬間,我仿佛不再是我自己,而是被另一個靈魂——一個習慣了發號施令、征戰沙場的鐵血將領的靈魂——附體了!
兆惠的話在我腦中轟鳴——“朕看你體內潛藏的那點‘他’的根骨尚未徹底泯滅……”
“他”……那個三百年前,為她戰死沙場的侍衛統領……李……
我的血脈……真的在覺醒?
冷汗瞬間濕透了我的后背。巨大的力量感和隨之而來的沉重責任、以及那無法控制的陌生感,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和……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
我看著臺下那三百名精銳,他們此刻看我的眼神,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從服從命令,多了一絲真正的敬畏和信服。
仿佛……他們等待已久的統帥,終于歸位。
而我深知,這一切,都只是開始。始皇陵的迷霧,東瀛的舊怨,覺醒的血脈,聽命于我的私兵……一條更加波瀾壯闊、也更加兇險萬分的道路,已在我腳下展開。
兆惠站在遠處的高臺上,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無人察覺的、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