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稍待,火鍋馬上就來!”眾人入了火鍋店,于謙特地要了一個包房,內(nèi)里有張八仙桌。
其實按例來說,眾人本是坐不到一起的,朱高煦與朱瞻基便罷,像是楊榮、張輔、侯顯哪里敢和朱棣同桌吃飯?
不過為了演戲演全套,朱棣還是眼神示意眾人坐下,便連準(zhǔn)備在一旁伺候的侯顯,也被他允許坐下。
侯顯得此殊榮,自是激動不已,連連道謝,坐到了門口端茶送水。
待得眾人坐定,于謙這便取來了菜單遞給了朱棣道:“可先選菜,想吃什么便可勾選!”
“這倒是新鮮!”朱棣接過了菜單一看,倏地卻是面色一冷道:“這是何故,菜單上怎會有牛肉!”
眾人一聽這話,均是心神一震,心知這算是觸到了朱棣的逆鱗了。
因是耕牛歷來都是國家戰(zhàn)略物資,在明朝也是一樣,《明律》有載,故意殺人耕牛,處杖責(zé)七十,徒刑一年半。
私自宰殺自家耕牛的,杖一百;耕牛病死后不報官私自處理,笞四十。
可以說,即便你是牛的主人,你也沒有宰殺權(quán),需要報官府才能處置。
這是因為耕牛是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核心工具,防止耕牛被殺,導(dǎo)致農(nóng)業(yè)動力不足。
若是后世皇帝見此,多半只是皺眉便罷,但朱棣不一樣,他是以前受過苦日子。
即便現(xiàn)在當(dāng)了皇帝,喜歡不斷征戰(zhàn),他也沒忘了照顧民生,十分重視農(nóng)業(yè)。
在他看來,瓊州私設(shè)海關(guān),私自鑄造鋼鐵,不注重民風(fēng)教養(yǎng)都是小事情。
因為這些東西看起來犯禁,卻也沒有對此地百姓造成多大的損害。
可殺牛就不一樣了,你身為王爺,自己喜歡吃牛便罷,還帶頭吃牛!
如此上行下效,瓊州這么多人,需要多少牛肉才夠吃?若是把牛都吃了,那百姓拿什么開墾?
沒了開墾工具,田地就要荒廢;田地荒廢,國家就沒有稅收;國家沒有稅收,那就要亡國!
因此,這菜單上標(biāo)識著牛肉,那就是動搖國本之舉,遠(yuǎn)比其他行徑危害要大!
朱高煦那邊正愁怎么給老四使絆子,一聽這話便開口冷笑道:
“我朝自洪武以來,宮廷御膳都不設(shè)牛肉,瓊王這日子過得倒好,自己吃便罷,自己治下百姓也可吃得?”
此言亦是誅心之語,但于謙見之,卻是搖頭一笑道:“貴人怕是誤會了!”
“我等所吃牛肉,并非耕牛肉,而是乳牛肉,此牛乃是六年前我瓊州船隊自弗朗機引進(jìn)。”
“說來也奇,此牛據(jù)說產(chǎn)自荷蘭國,一年有大半年都在產(chǎn)奶,故名乳牛。”
“而這牛專門用來產(chǎn)奶,無法耕地,一連產(chǎn)個四到五年,奶量便會下降,不殺也是浪費草料。”
“因此瓊王方才解禁,耕牛自是不能隨意殺的,但吃乳牛,卻不犯禁!”
一番言罷,他又看向了朱高煦道:“諸位若是以此怪罪瓊王不懂民生,恐怕是屈了瓊王了!”
朱高煦見之,自然不喜,沉聲道:“天下底哪有牛不能耕地?怕是誤傳吧!”
朱棣聽著,也是有些不信,弗朗機他當(dāng)然知道,這是西方大陸的稱謂,鄭和的船隊也抵達(dá)過弗朗機南部。
可據(jù)鄭和所言,弗朗機人還頗為落后,平民茹毛飲血,比之天朝上國遠(yuǎn)遠(yuǎn)不及。
這等地方,能出產(chǎn)這種專門產(chǎn)奶的品種牛?怎么越聽越感覺是為吃牛肉編織的謊言呢?
不過二人正懷疑時,楊榮卻是撫須道:“說來在下記得,三寶太監(jiān)曾言,弗朗機有騎士,彼等喜食,常吃半熟牛排。”
“想來以弗朗機之貧瘠,若非有乳牛這等品類,多半也是吃不到牛肉的!”
他只是回憶一番,顯示自己的學(xué)識淵博,可這話正好反駁了朱高煦之言,打消了朱棣的疑慮。
鄭和確實上報過弗朗機茹毛飲血,但也說過弗朗機的風(fēng)土人情。
兩相對比起來,不就正好證明弗朗機確實有專門產(chǎn)肉的品種。
不然弗朗機這么貧瘠的地方,哪里來的那么多牛肉去供貴族消費?
如此想著,朱高煦便不再言,朱棣亦是收起了疑慮,看著菜單道:“這么說來,此牛倒是也可試試!”
說著,他便在菜單上畫起了勾,以此標(biāo)了肥牛、上腦、吊龍、肉丸等。
可接著往下,看到了牛肚、肥腸等物他就是一陣嫌棄道:“吃牛肉便罷,似這等下水之物,吃它作甚?”
他說的下水,便是內(nèi)臟的總稱,雖說古人動物內(nèi)臟,可這是下層人吃的。
只有那些吃不到肉的貧民、丘八才會吃腸肚,上層人是不屑吃的。
而在場眾人恰好是貴族中的貴族,見得有腸肚,自然頗為不喜。
可于謙聽得此言,卻咧嘴一笑道:“貴人有所不知,要吃火鍋,肉可少得,下水卻少不得。”
“尤其是牛肚,乃是瓊王殿下最愛,此物涮過之后,脆爽非常,絕配火鍋。”
“哦?瓊王愛吃牛肚?”聽著自己兒子愛吃,朱棣升起了一絲好奇。
他可是知道的,自己兒子除了聰明決定之外,還深諳吃道,是個十足的老饕。
若是連老四都愛吃,那就說明這東西或許真的美味,猶豫之中,他勾選將牛肚和肥腸也勾選了下來。
如此一番選菜之后,他又遞給了眾人,看了一圈之后,交給了于謙。
于謙出去送了菜單,不到片刻便有一女子端了一個鴛鴦鍋前來。
隨著配料送至,于謙便給眾人倒上香油,蔥蒜香菜沫,一邊做一邊解釋道:
“此物名為鴛鴦鍋,紅者紅油辛辣,白者骨湯濃郁,諸位量力而行!”
眾人看著一紅一白,心里止不住的發(fā)怵,剛才聞著是香,可看到火鍋的第一感覺,卻是在懷疑這東西能吃?
因為紅色對人類來說,歷來都意味著危險,而那紅湯鍋內(nèi)咕嘟咕嘟直冒泡,看起來更很可怕。
眼見眾人如此,于謙便自顧自的夾起來一塊毛肚,在眾人眼前放入了紅湯鍋道:
“毛肚久煮會變老,故需待油熱之后,涮上七八下即可入口!”
如此涮了幾下,他便夾回毛肚,浸入香油,隨后放入口中,露出了一副滿意的笑容。
眾人見他吃下,自是都有些猶豫,獨有張輔見之,伸出筷子道:“我也嘗嘗!”
他依照著于謙的方式照做,又將毛肚夾起,先聞了聞,隨后放入口中。
毛肚一入口,便有一股香油的香味開始擴散,可下一秒,香油散去之后,又是有些刺激性的味道席卷口腔。
下一秒,那味道又轉(zhuǎn)為了豐富,香料布滿唇舌,配合著毛肚的口感,不由讓張輔面色變得有些精彩了起來。
眾人之間他眉眼一高一低,先是皺眉,隨后瞪眼,又開始咀嚼,轉(zhuǎn)而吞咽,嘴里先嗯(第二聲)了一聲,又嗯(第四聲)了一聲,完畢筷子便不停,伸到了毛肚盤中。
朱棣看他一言不發(fā),剛吃一塊又準(zhǔn)備要吃,不由急道:“味道如何?”
“香!真香啊!“只聽張輔說了一句,仿佛帶著一絲決絕,第二片毛肚也放入了鍋內(nèi)。
咕嘟一聲,眾人咽了咽口水,當(dāng)即不再猶豫道:“我嘗嘗!”
“我也嘗嘗!”一時間,眾人的筷子都朝著毛肚盤內(nèi)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