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濤帶著蘇牧等人首先來到的就是這個村書記的叔叔嬸嬸家,子女都在外地打工。兩個老人家將五個人請進屋子后,秦海濤直接說道:“今天下午的時候,拆遷的條件跟你們說過了,你們看看,還有什么要求的?你們想要連排別墅,那就得快。這次拆遷,可是只有前面三十戶簽訂拆遷協議的人才能保證拿到連排別墅,過了就只能希望前面號的人不要才能拿到了。到時候住在樓房里,你們不一定習慣啊。”
兩個老人顯然還沒有定見,但是又顯得很想要別墅,不一會,老漢問道:“這補償的價格能不能高一點?”
“這個補償價格都是統一的,是由評估公司評估后確定的。但是評估公司要明天才進場評估,要是今晚有人直接簽了協議,那你們可就晚了。評估的價格一般都是固定,不過就是裝修補償之類的有點差別而已,你這房子除了區位價補償,附屬物都沒啥,你有啥要計較的。今晚簽了協議,明天評估價格一出來,把補償家填上,你的號就是今天簽訂的號了。”
蘇牧聽著老同志的勸說和三個拆遷公司大漢的附和,又打量了一下房屋,回想起晚飯時從資料中學到的拆遷補償費組成,包括了區位價補償、房屋補償、附屬物補償、過渡費補償以及不確定的拆遷配合獎金,感覺老同志說的似乎也沒錯,這評估公司能評估出多少價格應該能預先計算的差不多了吧,那既然拆遷方案中允許,還不如先談妥拿個在先的選房號呢,雖然這有點不合程序性規定。
老婦人望著老漢,老漢抽著秦海濤發的煙,不言不語。老婦人只好自己對著秦海濤道:“價格就高一點,你們肯定是有辦法的,家里窮啊,不然拿到了房子連裝修都裝修不起了。”
老婦人邊說著邊望著老漢,喃喃著家里困境,最后居然匯成了一句話“侄兒,侄兒,問問我侄兒吧。”
秦海濤站了起來:“那你問問去吧,我們先去下一家了。”然后就帶著蘇牧等人起身離開了,沒有一絲的猶豫,根本不理會兩位老人的挽留。蘇牧只能馬上跟上去。
沒幾分鐘,蘇牧就坐在了下午老同志喝花露燒那戶的飯桌旁了,男主人拿出了香煙發了一圈,然后就端上了花生、蠶豆、小脆餅等茶食果子后,一家四口人就也都坐下來了。蘇牧見到了下午沒見到的男主人的兒子兒媳。兒子兒媳顯得有點稚嫩,但臉上的表情似乎給人有著一種要打仗的錯覺。
秦海濤直接開口道:“家里討論的咋樣?今天晚上定,那就今天的拿房號,補償款也不會吃虧太多的。”
男主人嘿嘿一笑:“老書記,我們都認識幾十年了,我還信不過你嘛。這樣,你給個確數給我,反正這數不能讓我在村里掉面子就行。”
“想好了啊,這要是定了可就不能改了啊。”
“想好了,你知道我的,我做工程這么多年,錢有點了,補償款我也沒想拿到最多,但是我也不能太少了,不然以后在村里抬不起頭來,對吧?”男主人的言語引得家里其他三個人都點著頭配合,“同樣的,我也得必須拿到別墅才行,不然以后全村都住一起了,我更沒面子了。”
“那你看的開就行。這樣,我讓拆遷公司這三位同志給你大致算一算,你看看金額?我保證一點,你家房子現在定下的補償價肯定要比后面會鬧事的那些要定的會少一點,但少的這一點肯定不會少太多,讓你丟了面子的。”
秦海濤說完就轉向拆遷公司三個大漢:“你們給大致算一下,按照政策能給的就給,也不能讓人家吃虧太多。”然后又轉向男主人,“我給何書記打個電話,問問到幾號了?”說著,就一個人到院子里打電話去了。
在三個大漢核算的時候,主人家的兒子走到了蘇牧的身邊,笑道:“這位領導,以前沒見過啊,是新來的吧?”
蘇牧點了點頭:“是的,剛來不到一年。”
蘇牧突然發現那個兒子眼中流出一股特別的意思,然后就聽到他帶著一絲羨慕的語調說道:“你是那批大學生村干部中的一個吧?”
蘇牧又一次點了點頭回道:“是的。”
“真羨慕你啊,”那個兒子的言語中居然又透出了一股失落,“我也參加考試了,可惜沒考上。”
蘇牧看著這個男子:“那你今年還考嗎?”
那人苦笑一下:“今年考不了了,我爸問了人了,今年的報名條件更苛刻了,要求必須是黨員或者團員,然后還要是學生會干部啥的,而且只招應屆生。”
蘇牧不由的愣了,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個每月一千多元工資的崗位現在居然要求這么高,難道他還得慶幸了。
那人看了一眼蘇牧:“那個你們今天來的有點晚啊,是不是先去書記嬸嬸家了啊?”
蘇牧不由看了那人一眼,這還真被秦海濤說中了。秦海濤在晚飯后討論時就囑咐他,因為要先去書記嬸嬸家,然后再來這家,所以如果這家問起來,就讓他直接實話實說,只是不要告訴結果就行,糊弄過去就好。蘇牧不由佩服老同志的先見之明:“是的,先去了那邊然后才來的這里。”
“那邊定了嗎?”
蘇牧笑了笑:“那邊是那邊的,你們今晚定下來的話,肯定是能拿到前面的號的。”
那男人笑了笑也沒有多說,反而他母親走過來給了蘇牧一把花生:“來,干部,吃花生,這么晚了你們還要工作,辛苦了。”
蘇牧笑著道謝后接過花生就吃起來。
沒一會,秦海濤就進來了,直接對著男主人說道:“老弟啊,剛剛問了,現在你們是12號了,號現在幫你留下了,只要今晚能把協議簽下來,那就這個號。”
男主人笑呵呵回道:“可以啊。”說著,那位男主人順手就又給老同志點了一根煙。
十分鐘左右,三個大漢就計算出了補償金額展示給了大家看。那家人看著這個金額,臉上露出了糾結的表情,顯然金額是低的,即使蘇牧也知道這房子的建造成本遠遠超過這個金額。
“得了,老兄弟,你們看這個金額有啥用,你們還真準備拿錢出去買房子啊。”秦海濤直接對算賬的那個大漢道:“你算一下,這金額按照這次別墅的單價在這次安置中能拿多大的平方?補償金額是低,但是安置房的價格也低啊。”
那個大漢立即點頭應道:“對對,看我這腦子,這錢就一個數字,換算成房子才是真的。”然后就重新算了起來,沒多久就停下了計算后說道:“你看,能拿到200個平方左右的房子不用給錢。”
男主人看著秦海濤:“老書記,你給個實話,我們主任拿了多少?”
“這個你就別管了,反正即使多也不會比你多多少的,不然不要被人罵死啊。主任要的就是別墅名額。”老同志抽了一口煙,繼續道,“你想想你多大年紀了,這些年在外面帶著一群人做工程,現在身體都不方便了吧。要是住高層,你這樓梯都要爬不動了吧。你就放心吧,要拿別墅名額的,這補償方面肯定是要吃點虧的,不然人家問為啥你們能這么早拿到號,我們做工作的怎么回答?但你放心,我們也不會讓你吃太大的虧。”
看著男主人有點猶豫的樣子,老同志繼續說道:“你們這已經是第三批了,你也看到了安置房已經在建了,前面兩批的拆遷補償你也肯定打聽過了。你要拖拖也可以,到時候錢可能多點,能多幾個平方的房子不用給錢了,但別墅你可就別想了。到時候你爬樓梯,那些跟著你干活的老弟兄卻住別墅,你這老臉受得了。”
“行吧行吧,”男主人看都不看老婆、孩子就擺擺手道,“那就這個價格吧,簽了吧。”
“行,那我跟領導匯報,拿房號定下了啊。”秦海濤說著轉向拆遷公司的人,“你們合同帶了吧,把價款填了,然后簽了,具體的等明天評估公司到了之后再補充細節。”
蘇牧就看著為首的大漢從包里拿出了抬頭是這戶戶名的格式合同,翻到總金額那欄,填了金額后就交給了男主人。主人一家四口都在合同上簽了字捺了印。
秦海濤指了指蘇牧和一名拆遷公司人員:“蘇牧,你們兩個帶著合同去指揮部交給馬鄉長和何書記,然后把拿房單取回來。我們在這里等。”
“好的。”蘇牧和那位大漢取了合同后就去指揮部了。蘇牧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二十三點了,但當他們到指揮部時卻發現里面燈火通明,工作人員在那整理東西。蘇牧把合同交給了馬副鄉長,馬副鄉長看了看金額,然后交給了何軍書記、徐文武鄉長,兩人看了一遍價格后就點了頭,何軍書記淡淡的說了一句:“去辦吧。”
蘇牧從合同管理人員手中接過拿房單,看到了拿房單上面那個“12”的阿拉伯數字,將其放進隨身公文包里后立即叫上在樓前場地上抽煙的拆遷公司工作人員一起趕回去了。
蘇牧回到那戶時,發現秦海濤已經和男主人又喝上了,那兩位拆遷公司的大漢反倒沒喝酒,只是在吃茶食果子。蘇牧有點不明白,這花露燒有啥好喝的,后勁忒大了,要是自己喝一碗,恐怕晚上都回不去了。
秦海濤接過拿房單看了一眼后就交給了男主人。“行了,不喝了,你們早點睡。我們趁時間還早得再去一家看看。”
“也好。老書記,那個老三家也在你手里吧?”男主人接過拿房單看了一眼交給了兒子后問道。
“對啊,咋啦?你們商量過了?”秦海濤看著那位男主人說道。
那個男主人笑了笑:“他吃晚飯的時候來找我商量過,要不我陪你們一起過去啊?要是來得及還能拿別墅的話。”
“那你不早說,我們剛剛喝酒時可以先過去那邊的啊。”秦海濤的語氣中透著一絲責怪的意味。
“那不是先得辦好我自己的事嘛。”男主人嘿嘿一笑,似乎根本不在意秦海濤語氣中的不滿。
“嗯嗯,死道友不死貧道,是吧?”
蘇牧覺得這句話完全不是這么用的,但是看著男主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們之間的理解是沒有問題的。
“婆娘,我和老書記一起去趟老三家。”那位男主人說完后反而是帶頭出發了。
不到半小時,蘇牧就帶著另一份合同回到了指揮部,換取了另一份拿房單,上面的阿拉伯數字是“19”。
“秦書記,這個拆遷進度好快啊,都已經19號了啊。”在離開拆遷戶的路上,蘇牧邊走邊跟秦海濤說道。
秦海濤不著痕跡的笑了一下:“這里沒有外人,小蘇你是第一次,你以后也會碰到的。你想想拆遷要是真的能夠這么順利,還要這么多人暫時放下所有不重要的工作投入到拆遷中干什么呢?拆遷工作是很難的,那是拆人祖房啊,就比拆人祖墳差一點了。”
“那怎么今晚至少也有19戶簽訂了拆遷合同了啊?”蘇牧有點疑惑道。
“哪來的19戶,你以為你剛剛拿到的拿房單是19號就已經有19個了,而且都是今天簽的,怎么可能呢?”秦海濤頓了頓,抽了一口煙后繼續說道,“這房號啊,是有安排的,有些人必須要拿別墅的,房號早就空出來給他們預留的,不管他們什么時候簽訂合同,而且那些人也輪不到我們工作組的人去談,我們沒資格的;還有是早在拆遷工作開始之前就已經知道信息跟鄉里談好了的,比如我們村主任一樣的,動員會結束后就定下拿房號的,雖然一般都是定在5號之后,但肯定能在別墅中還有一定選擇權的;再有就是領導手里還握著的幾個號,是給拆遷戶中少數鄉里沒有掌握的關系戶或者在拆遷過程中臨時有人請托而準備的,是不拿出來的;剩下的才是真的靠簽約速度的,但是號肯定不多,這次安置有30幢別墅,也就是有30個號保證能拿別墅,但是這最后一部分的恐怕不會超過15個號的,所以我們今晚運氣好,這兩戶都沒有太耗時間,他們想著要別墅,又知道自己只是有點小錢但是關系不夠硬,所以在確定能拿到別墅名額后就不在補償款上過于計較了,否則他們這些所謂的村里能人一旦沒拿到別墅會感覺失了面子的。”
“那這樣,豈不他們的補償款可以隨便寫啊,他們不怕虧啊?”蘇牧覺得秦海濤這說法中存在很多問題,比如存在著不公平,但是想了想后決定先找個最簡單的問題問問。
“怎么可能讓他們太吃虧。”秦海濤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蘇牧,“拆遷又不是一次性的,鄉里要發展,城市化是不可逆轉的過程,拆遷還有很多批呢,這次做絕了,名聲就臭了,后面工作可就不好開展了。他們的補償款肯定是要比后面會鬧事的人拿的少的,但是大家心里都有數的,不可能少的讓他們在村里其他人面前掉面子的。”
蘇牧聽著這話,心里不由冒出一個疑問,那兩戶怎么就這么信任鄉里啊,但是想想還是沒有問出口,也許這是中國老百姓對政府的樸素的信任吧,沒有來由卻也很有根據,只要政府不破壞這份信任的根基,也許這種治理方式可能比所謂的法治更具有效率吧。蘇牧不由想起今晚剛剛交上去的兩份合同,作為一個法學學人,在他眼中這兩份合同可以說是完全是不合規的,除了填了一個總價,其他的各個項目都是空白的,甚至總價的組成還要等后面的拆遷評估公司進場后進行倒推,但是雙方就是這么定了,甚至處于相對劣勢方的拆遷戶居然也這么爽快的簽字確認了,雙方都認可了這份合同的效力的,甚至還沒到場的評估公司都可以推定為是認可合同效力的。
“小蘇啊,今天運氣好,居然一下子走了兩戶。實話說,第二戶能這么順利,我是一點都沒有想到。”秦海濤對著蘇牧說道。
“可不嘛,秦書記,還是你面子大,能拿到第二個別墅名額。”拆遷公司中為首的那位大漢有點奉承的插話說道。
“可能是其他組的進度不順吧,畢竟第二戶已經快十二點了,居然還有別墅名額剩下,而且看這號,恐怕還有幾個呢。”秦海濤擺擺手對著拆遷公司說道。
“那我們要不要再去一戶,萬一有機會呢?”那位大漢的眼中帶著火熱。
“得了吧,你以后可以不再來這邊了,我們還得繼續在這工作呢,你想讓我和小蘇招人恨啊。”秦海濤笑罵道,“今晚兩戶可以了,不過剩下的三戶可就難了。”
“為什么啊?”蘇牧條件反射般的問了一句。
“其他組再不順利,今晚那些別墅的名額也會瓜分完的,肯定也有組趁機會走第二戶的,這樣明天開始談的那些人肯定是拿不到別墅了,那剩下的就是要錢了,那可有得磨了。”秦海濤對著蘇牧解釋后直接對所有人說道:“今天也已經過了十二點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天上午不用太早,來得及到食堂吃午飯就行了。”
“好的。”蘇牧雖然很想說領導規定的是八點開始工作,但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嘴,沒有多話,當然最主要的是他的思想又回到了秦海濤起初說的關于別墅名額分配的事情上去了,很想問問秦海濤,這種分配方式不是很不公平嗎?但是看到那三個跟著自己也一起點頭大漢,蘇牧想了想后決定不再多問了,畢竟這種方式肯定已經不是第一次使用了,自己還是不要胡亂質疑的好。
一行人一起到了指揮中心,蘇牧和大家一起取了各自的電動自行車后,就跟秦海濤道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