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挨千刀的漢奸!”
沈煉同樣背心發(fā)寒,咬牙暗罵。
這個時代煤不但是大明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生活物資,亦是冶鐵煉銅等產(chǎn)業(yè)中必不可少的戰(zhàn)略物資。
盡管大明地大物博并不算缺煤,在這之前都可以做到自給自足。
但是正如鄢懋卿所說,大明的大部分煤礦,都藏于開采較為困難的地下。
如果韃子找到了這樣的露天煤礦,還得以與大明通貢,那么在開采成本上必將占有難以想象的優(yōu)勢,這其中的利益簡直就是難以估量的天文數(shù)字!
與如此驚人的利益相比,鄢懋卿索要的那二十萬兩,的確不算什么。
可是他有沒有想過,大明又將為此付出怎樣的代價,事情最終又會向什么方向發(fā)展呢?
時代和認知的局限性,雖讓沈煉一時之間難以將未來的事想個通透。
但他確定一定以及肯定,一旦大明與韃子通貢,還是在這種情況下通貢,韃子一定能夠在短時間內(nèi)擁有巨量的財富,絕對今非昔比!
這一刻。
沈煉心中涌現(xiàn)出一股子強烈的殺意。
他想在鄢懋卿將那煤礦的位置告知韃子之前將其殺死,阻止事情繼續(xù)發(fā)展下去,哪怕事后他也必將埋骨他鄉(xiāng)……
“純甫兄……”
高拱忽然伸過手來按住了沈煉悄然握緊了長柄酒沽的手,似有千言萬語說不出口,只能用哀求的目光望著他,微微搖頭。
“肅卿兄……”
沈煉雖然也疑心高拱與鄢懋卿同流合污,但來到豐州灘后發(fā)生的一件小事,還是令他對其有了薛微的改觀。
畢竟不是什么人來到韃子的地盤,看見韃子抽打擄來的漢人百姓時,都有上前阻擋的膽量。
為此高拱的手背上留下了至今還在滲血的鞭痕。
若非他是此行的使者,此刻只怕已經(jīng)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
這樣的人就算壞,又能壞到哪里去?
所以他究竟在干什么,這目光究竟是什么意思,又有什么想說卻說不出口的話?
難道此事還另有隱情不成?
沈煉心中終于產(chǎn)生了一絲遲疑,暫時將酒沽放了下來,換來了高拱從哀求轉(zhuǎn)為感激的目光。
……
與此同時。
俺答與一眾韃靼首領臉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狂喜之色,眼中難以抑制的貪婪目光猶如看見了魔戒的咕嚕。
他們快速交換了一下眼神,俺答隨即強迫自己保持著表面上的冷靜,又板著臉正色說道:
“若你所言非虛,這二十萬兩白銀的確不多……現(xiàn)在你可以將這處煤礦說出來了,待本王驗證之后,不會缺你一兩銀子。”
“不急。”
鄢懋卿卻笑了起來,不緊不慢的道,
“煤礦就在那里,俺答汗隨時可以命人去采,采出來的銷路才是將其轉(zhuǎn)化為財富的關鍵所在,我認為俺答汗應該先敲定這個問題。”
“何意?”
受自幼生活環(huán)境影響,俺答的時代和認知局限性只會比沈煉更大,一時竟沒聽明白在說什么。
“我就照直說了吧,如今韃靼以北是無人荒原,以西是人口稀少的西域,以東是以背靠密林的女真,而韃靼人自己僅是牛糞便已夠用,因此煤礦開采出來之后,大明便是唯一的銷路。”
鄢懋卿徑直來到那副輿圖前面,伸手在上面比劃了一番,方才轉(zhuǎn)過身來對俺答道,
“而與大明通貢,自然便是此計的關鍵所在,而能夠促成通貢的唯有我與我身后的大人物。”
“所以……我方才已經(jīng)說過,我不怕你們賴賬,只需要你們與我們內(nèi)外配合,方可一道促成通貢。”
“配合?如何配合?”
一個首領忍不住站起身來,開口問道。
“三件事。”
鄢懋卿伸出三根手指,條理清晰的說道,
“其一,悉數(shù)釋放此前擄掠的明人百姓;”
“其二,此前背叛大明投靠韃靼的官員、軍官,全部斬首,傳首京城;”
“其三,歸還河套!”
“因你們前些日子南下殺掠朔州、石州,如今大明天子已有意發(fā)兵復套,想來此事你們已經(jīng)有所耳聞,若是沒有耳聞可以立刻派人前去打聽,通貢的難度今非昔比。”
“唯有你們先拿出足夠的誠意,再有我們上下疏通從中斡旋,才有可能打動大明天子,令其動搖發(fā)兵復套的決心,一舉促成通貢之事。”
“否則一旦大明天子真正發(fā)兵復套,兩國刀兵相向。”
“無論是你們、我們,還是大明天子都將被朝野之中愈演愈烈的國仇家恨裹挾,通貢之事再難促成!”
“???”
聽到這里,沈煉終于驚覺事情的發(fā)展方向有些不太對勁了。
能提出這三條要求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賣國求榮之人啊?
倘若鄢懋卿真能僥幸促成這些事情……這樣的貪官污吏請務必再給大明多來一些!
區(qū)區(qū)二十萬兩銀子,他要不是沒錢,這筆錢讓他來替韃子支付都不是問題,問題是韃子真能答應?
果然。
“不可能!”
一個韃靼首領當即大聲叫道,
“前兩件事倒是好辦,歸還河套絕不可能,如今河套根本不在我們手上,我們?nèi)绾螝w還?”
另一個韃靼首領起身補充:
“說的正是,右翼三萬戶聽命于吉嚢汗,河套被吉嚢汗分給了永謝布萬戶,與我們土默特萬戶無關,我們怎么能歸還不屬于我們的東西?”
“恕我直言,有了這片煤礦,再開通貢之路,土默特萬戶必可在短時間內(nèi)崛起,迅速稱霸大漠。”
鄢懋卿笑道,
“因此河套日后必定是俺答汗的囊中之物。”
“所以這第三件事只需俺答汗答應,并送去一名質(zhì)子攜帶國書穩(wěn)住大明天子即可,剩下的事自有我們設法斡旋。”
“???”
沈煉再次怔住,腦子里面嗡嗡作響。
要地不成,咋又話鋒一轉(zhuǎn)讓韃靼獻上質(zhì)子了呢?
這個家伙簡直就是商業(yè)鬼才,真是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
他也就是沒有選擇從商,而是選擇了科舉,否則只怕到了哪都能迅速成為巨富商賈吧?
不過這恐怕才是他真正的聰明之處!
有了功名再去經(jīng)商,來錢豈不是更容易,就像這次,經(jīng)商又怎能如此輕而易舉的一口氣賺下二十萬兩銀子?
“!!!”
高拱心中同樣像是裝了一口不斷回響的大鐘,以致頭皮發(fā)麻。
雖然事到如今,鄢懋卿所做的一切,大方向上都與當初和他說過的奇謀保持一致。
但是這些細節(jié)上的事情,鄢懋卿卻并未說過。
因此高拱心中說不出慶幸,慶幸此前將這個奇謀泄露給了皇上,慶幸鄢懋卿被迫親自前來辦這件事。
若換做是他自己來辦。
只怕這奇謀只會按部就班的進行,絕對無法做到像鄢懋卿此刻這般既要又要,端的是將每一處細節(jié)都做到了極致。
此刻他終于后知后覺。
鄢懋卿竟然從故意在大同軍官面前泄露“復套”之事的時候,就已經(jīng)想到了今天!
他就那么空著手而來,將包括當今皇上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算計其中,虛空營造出了這樣一張可以讓他獅子大開口的底牌。
最可怕的是,就連這張?zhí)摽諣I造的底牌,他也絕非空談。
“復套”他同樣是認真的,勢在必得!
這簡直就是他娘的藝術(shù)!
令人賞心悅目、又讓人自慚形穢的藝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