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的突然出現和意有所指的盤問,如同在聆音閣本就凝滯的空氣里又注入了一股寒流,讓云汐連著兩日都心神不寧,做事時格外提心吊膽,總覺得那雙冷冽的眼睛在暗處窺視著。蘇才人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越發深居簡出,連平日偶爾的臨帖賞花也省了,整日待在寢殿內,門窗緊閉,不知在做些什么,那絲若有似無的冷香也再未出現。
就在這異樣的平靜持續到第三日夜里,一件更詭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
時近子夜,萬籟俱寂。聆音閣位置本就偏僻,入了夜更是靜得能聽到風吹過每一片竹葉的細微聲響。云汐因心中有事,睡得極淺。
忽然,一陣極其微弱、縹緲不定,卻又清晰可辨的歌聲,順著風聲,幽幽地傳入了耳中。
那歌聲斷斷續續,調子古怪蒼涼,并非宮中樂坊常見的任何曲調,更像某種古老的、帶著蠻荒氣息的民謠小調,用一種沙啞而哀戚的女聲吟唱著,詞句模糊不清,只能勉強捕捉到幾個零散的音節,似是“……月……枯……井……冤……”。
云汐猛地睜開眼,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了。
歌聲!真的有歌聲!
不是幻覺!那宮中流傳的、關于廢棄宮苑夜半歌聲的怪談,竟然是真的?而且,這聲音傳來的方向……似乎并不遙遠,好像就在聆音閣附近,甚至可能就是……西邊那片早已荒廢、據說前朝曾處死過不少宮人的“錦華苑”舊址!
同屋的含翠和另外兩個老宮女也被驚醒了。含翠嚇得一把攥住了云汐的胳膊,聲音發顫:“云……云汐姐姐,你……你聽見了嗎?是……是那個歌聲!鬼……鬼唱歌了!”
另一個老宮女則嚇得用被子蒙住了頭,瑟瑟發抖地念叨著:“阿彌陀佛……冤魂索命來了……別找我……別找我……”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小小的耳房。深宮之中,關于前朝舊怨、冤死亡魂的傳說數不勝數,平日只當是茶余飯后的談資,但當這詭異的聲音真切地在死寂的深夜響起時,那種源自未知的、對鬼神的天然恐懼便攫住了每一個人。
云汐的心臟也在胸腔里狂跳,后背沁出冷汗。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鬼魂?她不信。父親一生磊落,卻落得那般下場,若真有冤魂索命,這宮廷早已被厲鬼填滿!
這歌聲出現得太過蹊蹺。早不唱晚不唱,偏偏在裴昀調查聆音閣、蘇才人行跡可疑之后響起?這真的是巧合?
她屏住呼吸,側耳仔細傾聽。那歌聲忽高忽低,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仿佛唱歌之人正在移動,或是被風吹得散亂。她努力分辨著方向,確實像是從西面荒苑傳來。
但這聲音……雖然沙啞哀戚,卻似乎中氣并不如何虛弱,不像是想象中的鬼魂那般氣若游絲。而且,那調子雖然古怪,卻隱約有著某種……刻意為之的規律感?
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劈入她的腦海:這不是鬼魂!是有人故意在裝神弄鬼!
是誰?目的何在?
是為了制造恐慌,擾亂視聽?還是想借此掩蓋什么真正的動靜?比如……秘密傳遞消息?或者,是想將某些調查(比如裴昀的)引向錯誤的方向,引到“鬼怪作祟”這等虛無縹緲的事情上去?
又或者……是針對聆音閣?針對蘇才人?亦或是……沖著自己來的?想嚇唬她,讓她露出馬腳,或者將她逼瘋?
無數種可能性在她腦中飛速閃過,每一種都讓她不寒而栗。
“噓……別出聲,仔細聽。”她壓低聲音對嚇得快要哭出來的含翠道,試圖從歌聲中找出更多破綻。
但那歌聲飄忽了一會兒,竟漸漸地低了下去,最終徹底消失在呼嘯的風聲中,仿佛從未出現過。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屋內幾人驚恐未定的喘息聲。
“沒……沒了?”含翠帶著哭腔小聲問,依舊死死抓著云汐的胳膊。
“嗯,好像……走了。”云汐心不在焉地應道,心神卻全在那消失的歌聲上。
這一夜,再也無人安眠。直到天光微亮,耳房內的氣氛依舊凝重恐懼。兩個老宮女熬得眼眶發黑,嘴里不停念佛。含翠更是嚇得不敢獨自起身如廁。
云汐坐在鋪上,望著窗外逐漸泛白的天空,眼神卻異常清明冷靜。
鬼魅?她不信。
這深宮之中,比鬼魅更可怕的,永遠是人心。
這夜半歌聲,絕非空穴來風。它是一道煙幕,一個信號,或者說,一個陷阱。
而她,必須弄清楚,這詭異歌聲的背后,到底隱藏著怎樣的人和怎樣的目的。這突如其來的“鬧鬼”,或許正是一個打破僵局、讓她窺見更多秘密的契機。
恐懼稍退,一種冰冷的、帶著決絕的探究欲,在她心底悄然升起。
夜焰未熄,反而因這詭異的鬼火,燃得更隱秘,也更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