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ICU走廊盡頭的窗戶,明晃晃地灑在地上,切割出冰冷的光斑。蘇晚晚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她蜷縮在墻角的塑料椅上,仿佛被抽空了靈魂,只剩下一個冰冷麻木的軀殼。
那份簽了她名字的協議,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心上,留下永難磨滅的恥辱印記。她出賣了自己,用三年的自由和尊嚴,換取了父親活下去的可能。這個認知反復碾軋著她的神經,讓她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穿著得體、神情干練的年輕男人出現在她面前,是昨天跟在厲司爵身邊的特助,趙銘。
“蘇小姐,”趙銘的聲音公事公辦,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客氣,“您好,我是厲總的特助趙銘。厲總吩咐我來協助您處理后續事宜。”
蘇晚晚緩緩抬起頭,眼睛紅腫,眼神空洞,像一只受驚后失去神采的琉璃娃娃。
趙銘心里微微嘆了口氣,面上卻不顯:“您父親這邊,厲總已經安排了最好的醫療團隊接手,包括國內腦科權威張教授也會盡快過來會診。醫院方面您無需再擔心,所有費用和手續都會由專人負責。您現在需要做的,是回學校辦理休學手續。”
休學……蘇晚晚的心又是一刺。她的大學夢,才剛剛開始。
“厲總的意思是,協議期間,您需要住在他指定的地方,方便……隨傳隨到。”趙銘措辭謹慎,但意思表達得很清楚,“學業可能需要暫時中斷。”
蘇晚晚低下頭,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眼底的痛苦。她沒有選擇。她沉默地點了點頭。
“好的,車在外面等候。我先送您回學校收拾一些個人物品,然后去辦理休學。”趙銘做出請的手勢。
回A大的路,仿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漫長。蘇晚晚看著窗外熟悉的風景,一草一木都像是在和她告別。同學們抱著書說笑著走在路上,討論著課堂和社團,那些曾經屬于她的、簡單而純粹的快樂,如今已變得遙不可及。
宿舍里,室友們都不在。蘇晚晚默默地收拾東西。她的東西很少,幾件衣服,一些書本,還有一個舊了的毛絨玩具,是爸爸在她考上大學時送她的禮物。她把玩具緊緊抱在懷里,眼淚終于忍不住再次滑落。
辦理休學手續的過程很順利,趙銘似乎早已打點好一切,輔導員只是惋惜地看了她一眼,并沒有多問,很快批好了手續。
“家里出了急事,需要回去一段時間。”蘇晚晚用干澀的聲音解釋,像是在背誦一句與自己無關的臺詞。
一切處理完畢,已是傍晚。趙銘開車將她帶離了A大。這一次,不是開往醫院,也不是回那個雖然簡陋卻充滿溫暖回憶的家,而是駛向了城市另一個方向——著名的頂級豪宅區,棲鳳山。
車子沿著盤山公路蜿蜒而上,兩旁的樹木愈發蔥郁幽靜,一棟棟風格各異、戒備森嚴的別墅在半山腰若隱若現,彰顯著主人的財富和地位。
最終,車子在一扇巨大的、造型古樸卻氣勢迫人的鐵藝大門前停下。攝像頭掃描了車牌,大門無聲地滑開。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寬闊的私家車道,兩旁是精心修剪的草坪和園林,遠處,一棟極具現代設計感的灰白色別墅依山而建,視野極佳,可以俯瞰大半個城市的夜景。
奢靡,冰冷,像一座美麗的堡壘。
車子在主樓門前停下。早已等候在一旁的,是一位穿著黑色套裙、表情一絲不茍的中年女管家。
“蘇小姐,這位是這里的管家,林嫂。以后您的生活起居由她負責。”趙銘介紹道,“厲總晚些時候會過來。您先休息。”
說完,趙銘便驅車離開了,留下蘇晚晚一個人,面對這個陌生而令人窒息的環境。
“蘇小姐,請跟我來。”林嫂的語氣恭敬卻疏離,眼神銳利地打量了她一眼,似乎對她樸素的衣著和紅腫的眼睛并不意外。
蘇晚晚抱著她那個小小的、寒酸的行李包,跟著林嫂走進別墅。
內部裝修是極簡的冷色調風格,黑白灰為主,線條利落,空間開闊,昂貴的藝術品點綴其中,處處透著低調的奢華,卻也冷得沒有一絲煙火氣。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她渺小而無措的身影。
林嫂帶她上了二樓,推開一扇沉重的房門。
“這是您的房間。衣帽間里為您準備了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您可以看看是否合身。晚餐會送到房間來。厲總喜歡安靜,請您沒有吩咐盡量不要隨意走動,尤其不要去三樓的書房和主臥。”林嫂的語氣平淡,卻帶著明確的規矩和警告。
房間很大,帶獨立的浴室和一個小露臺。裝修依舊是冷色調,豪華得像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柔軟的地毯,巨大的落地窗,奢華的大床……一切都完美得無可挑剔,卻也冰冷得不像一個“家”。
衣帽間里,掛滿了當季最新款的衣裙、鞋包,標簽都還未拆,全都是奢侈品牌。梳妝臺上擺滿了昂貴的護膚品和化妝品。這一切,都是那個男人為她準備的“金絲雀”的羽毛。
蘇晚晚走到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萬家燈火,卻沒有一盞是為她而亮。她感覺自己像被囚禁在華麗籠子里的鳥,失去了天空和自由。
晚餐是林嫂親自送來的,精致的西餐,擺盤優美,她卻食不知味,如同嚼蠟。
夜深了。
蘇晚晚洗了澡,換上了衣帽間里最保守的一套睡衣,蜷縮在巨大床鋪的一角,警惕地聽著外面的動靜。每一絲風聲,每一次走廊傳來的細微聲響,都讓她緊張得渾身僵硬。
他會來嗎?那個買下她的男人。協議上那些冰冷的條款,尤其是“滿足甲方的一切需求(包括但不限于生活與生理需求)”,像噩夢一樣縈繞著她。恐懼和羞恥感讓她瑟瑟發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只剩下零星燈火。
就在她精神極度疲憊,幾乎要撐不住睡去的時候,樓下傳來了汽車引擎的低沉轟鳴。
他來了!
蘇晚晚瞬間驚醒,心臟狂跳,猛地坐起身,緊緊抱住被子,豎著耳朵聽著樓下的動靜。
她聽到開門聲,聽到林嫂低聲的問候,聽到沉穩的腳步聲踏上樓梯,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她的心尖上。
腳步聲在二樓走廊響起,越來越近……
最終,停在了她的房門外。
蘇晚晚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會面對什么?
門外安靜了幾秒。
然后,她聽到腳步聲再次響起,卻是……徑直越過了她的房門,走向了走廊盡頭的另一個房間。
接著,是開門,關門的聲音。
之后,一切歸于寂靜。
他……沒有進來?
蘇晚晚愣在原地,緊繃的神經一點點松弛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虛脫和……一絲茫然。
他為什么沒有進來?他不是買下了她嗎?他不是應該……
這一夜,蘇晚晚在極度不安和困惑中輾轉反側,幾乎一夜未眠。而走廊盡頭的主臥里,厲司爵站在落地窗前,指間夾著一支燃了半截的煙,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他確實需要一個干凈、省心、不會糾纏的伴侶來應付家族催婚和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也需要一個能讓他暫時放松的港灣。蘇晚晚的出現,符合他所有的要求,尤其是那雙清澈卻帶著堅韌的眼睛,莫名吸引他。
但當他看到她在協議上簽字時那副面如死灰、仿佛世界崩塌的樣子,當他把她帶回這棟冰冷空曠的房子,看到她眼中的恐懼和無助……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在他心底蔓延。
是……不忍?
這個詞出現在厲司爵的腦海里,讓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他厲司爵在商場上殺伐決斷,何時有過不忍?
或許,只是還沒到時機。他冷漠地想。獵人需要有足夠的耐心,等待獵物卸下心防,或者……徹底屈服。
翌日清晨。
蘇晚晚頂著濃重的黑眼圈下樓,林嫂已經準備好了早餐。
“蘇小姐,厲總一早就去公司了。他吩咐您今天可以好好休息,熟悉一下環境。”林嫂一邊布菜一邊說,“另外,這是給您的手機,里面存了厲總的私人號碼和我的號碼,請您保持暢通。您原來的手機和卡,按照協議要求,需要交由我保管。”
又一條協議內容——切斷她與過去的大部分聯系。
蘇晚晚默默交出了自己的舊手機,接過了那部嶄新的、昂貴的手機,感覺像是接過了一個無形的監控器。
一整天,她都待在房間里,不敢隨意走動。透過窗戶,她能看到花園里修剪花草的工人,和遠處巡邏的保安。這座別墅,美麗卻也守衛森嚴。
晚上,厲司爵又沒有回來。林嫂只說總裁有應酬。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如此。
厲司爵似乎非常忙碌,早出晚歸,甚至偶爾夜不歸宿。即使回來,他也從未踏入過蘇晚晚的房間半步,仿佛她只是一個并不存在的透明人。
這種詭異的“相安無事”,并沒有讓蘇晚晚感到輕松,反而像是一把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道何時會落下。她就像一個等待審判的囚徒,在日復一日的寂靜和未知中,被煎熬著,折磨著。
她開始偷偷用新手機搜索關于父親病情的資訊,關于腦溢血后遺癥康復的信息,那些高昂的費用和渺茫的希望,一次次提醒著她現實的殘酷,也提醒著她留在這里的原因。
偶爾,她也會下意識地搜索那個男人的名字——厲司爵。
跳出來的詞條和新聞照片,無一不印證著他的顯赫身份、商業帝國以及……圍繞在他身邊的那些光彩照人的名媛女星。
他和她的世界,云泥之別。
她對于他而言,或許真的只是一時興起買來的廉價玩物,新鮮感過了,就會被棄之敝履。
這個認知,讓她在松了口氣的同時,心底又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屈辱。
她被困在這座金色的牢籠里,看不見未來,也……回不到過去。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