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風波似乎并未在厲司爵心中留下太多痕跡。他將蘇晚晚送回別墅后,甚至沒有下車,便吩咐司機掉頭離開,仿佛真的只是完成了一項“攜帶女伴”的任務。
蘇晚晚獨自回到那間巨大冰冷的臥室,卸下華麗的妝容和禮服,換上柔軟的睡衣,卻感覺不到絲毫輕松。晚宴上那些探究、輕蔑、不懷好意的目光,柳芊芊和李哲的話語,像冰冷的潮水反復沖刷著她的神經。她蜷縮在床角,一種深刻的無力感和孤獨感將她緊緊包裹。
在這個金絲籠里,她除了被動承受,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接下來的幾天,厲司爵依舊神龍見首不見尾。蘇晚晚的生活仿佛陷入了一種停滯的狀態。她不敢隨意出門,大部分時間就待在房間里,對著窗戶發呆,或者偷偷用手機查詢父親的病情信息,每一次看到“預后不良”、“長期昏迷”、“高額康復費用”這些字眼,心就像被針扎一樣疼。
她試圖聯系醫院,想了解父親的具體情況,但接電話的護士只會公式化地回答“病人情況穩定,由專門團隊負責”,再多的信息便不再透露。她知道自己父親的命運,完全攥在那個男人的手心里。
這種完全失去掌控的感覺,讓她窒息。
林嫂依舊每日準時送來三餐,營養均衡,精致可口,卻從未有過她喜歡的家常小菜味道。她的一切需求都被滿足,卻又一切都被限定在條條框框之內。
直到一天下午,林嫂端來的點心里,多了一小塊看起來十分精致的抹茶蛋糕。蘇晚晚愣了一下,她確實很喜歡抹茶的味道,但這棟別墅里的飲食向來以厲司爵的喜好為準,他似乎更偏愛黑巧克力之類口感醇苦的東西。
“這是……”她有些疑惑。
林嫂面色如常:“廚房新嘗試的甜品,請您嘗嘗口味如何。”
蘇晚晚沒有多想,用小勺舀了一點送入口中。清苦微甜的茶香瞬間在舌尖化開,細膩綿軟,是她熟悉和喜歡的味道。連日來的壓抑和提心吊膽,似乎都被這一口小小的甜點稍稍慰藉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低頭品嘗蛋糕時,林嫂極快地看了一眼二樓書房那個隱蔽的攝像頭方向。
書房內,厲司爵正通過顯示屏看著餐廳里的情景。屏幕上,女孩因為一口蛋糕而微微亮起的眼神,和那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滿足表情,讓他緊繃的唇角幾不可察地松動了一瞬。
那天晚宴上,他注意到她對甜點區唯一多看了兩眼的,就是一款抹茶慕斯。鬼使神差地,他吩咐了廚房。
看著她細微的情緒變化,一種莫名的、陌生的掌控感涌上心頭。不是對商業對手的那種掌控,而是……能左右她情緒的感覺。這感覺,不壞。
又過了兩天,蘇晚晚在衣帽間里發現了一個新送來的箱子。里面不是華麗的禮服或衣裙,而是幾套柔軟舒適的純棉家居服,款式簡單,顏色溫暖,還有幾本嶄新的、她這個專業相關的書籍和一些口碑很好的文學小說。
她怔怔地看著那些東西。家居服的尺寸是她的尺碼,書籍的類型也恰好是她會感興趣的。這絕不是巧合。
是厲司爵吩咐的嗎?他怎么會知道這些?他明明對她的一切都顯得漠不關心。
她拿起一本小說,指尖劃過光滑的封面,心里涌起一股極其復雜的情緒。這些細微之處的“關懷”,像投入死水里的微小石子,激起了一圈細微的漣漪。她提醒自己這不過是主人對寵物的偶爾施舍,是為了讓她更“安于現狀”的手段,但那點微不足道的暖意,還是無法控制地滲入了冰封的心湖。
她開始更加留意這棟別墅里關于那個男人的痕跡。他很少回來,但每次回來,書房的門總是關著的。他用餐時極其安靜,舉止優雅卻帶著疏離。林嫂和傭人們對他敬畏有加,從不多言。
她偶爾會在深夜,聽到樓下傳來汽車引擎聲,然后是他沉穩的腳步聲。每一次,她的心都會提到嗓子眼,但腳步聲總是徑直掠過她的房門,如同之前無數次一樣。
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冷酷的契約金主?偶爾又會流露出難以捉摸的細微關注。她看不透他。
這天,蘇晚晚鼓起勇氣,在下樓喝水時,狀似無意地向林嫂問起:“林嫂,厲先生……他平時都很忙嗎?”
林嫂擦拭花瓶的動作頓了一下,看了她一眼,眼神依舊沒什么溫度:“總裁的事,不是我們應該過問的,蘇小姐。”
蘇晚晚碰了個軟釘子,訕訕地低下頭。
“不過,”林嫂忽然又補充了一句,語氣平淡,“總裁最近確實推掉了不少晚上的應酬。”
推掉應酬?蘇晚晚的心莫名一跳。為什么?她不敢深想。
又過了幾天,她夜里有些咳嗽,可能是晚上在露臺吹風著了涼。她沒在意,覺得多喝點熱水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她發現早餐旁邊多了一盅溫熱的冰糖雪梨湯。林嫂面無表情地說:“天氣干燥,廚房燉了潤肺的。”
下午,家庭醫生卻突然到訪,說是例行檢查。仔細詢問了她的咳嗽情況,留下了一些溫和的止咳藥和注意事項。
蘇晚晚看著那盅甜湯和醫生留下的藥,再次陷入了困惑。這一切,太過巧合了。
她隱隱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暗處注視著她。不是那種令人不適的監視,而是一種……沉默的、無處不在的掌控和打量。她的一切細微需求和小狀況,似乎都能被精準地捕捉到,然后以一種不容拒絕的方式被滿足。
這種被嚴密“照顧”的感覺,讓她感到一絲安心,但更多的是一種毛骨悚然的不安。她仿佛是他掌中的一件珍貴卻易碎的藏品,被精心豢養,與世隔絕。
她站在露臺上,望著遠處層疊的山巒和模糊的城市輪廓。父親在醫院里靠著天價藥物維持生命,而她被困在這片奢華的孤島上,依靠著那個男人的“恩賜”活著。
她和他之間,隔著的不僅是巨大的階層鴻溝,還有一層無法穿透的、名為“契約”和“交易”的冰墻。
那些暗涌的、細微的關懷,像冰層下微弱的水流,存在,卻無法觸及表面,更無法融化那厚厚的、堅硬的冰層。
她嘆了口氣,霧氣在冰冷的玻璃上氤氳開一小片模糊。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實的他?
而她自己,在這場交易里,又該如何自處?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