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篷馬車在夜色中不緊不慢地行駛,車內(nèi)一片沉寂,只有寧神香的淡雅氣息和車輪碾過路面的單調(diào)聲響。
弦歌斜倚在軟墊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膝蓋,目光依舊饒有興致地在林夕和云清塵之間流轉(zhuǎn),仿佛在欣賞一出有趣的默劇。
云清塵閉目調(diào)息,盡可能恢復(fù)著力量,但緊繃的嘴角顯示他并未放松警惕。
林夕則垂著頭,看似疲憊不堪,實(shí)則大腦飛速運(yùn)轉(zhuǎn)。弦歌的出現(xiàn)和介入,打亂了她原本跟隨云清塵去百草堂暫避的計(jì)劃,引入了巨大的變數(shù)。這個人太危險(xiǎn),他的“幫助”絕對標(biāo)好了價(jià)碼。
不能完全被動地被他掌控。
她需要主動權(quán),至少,要解決掉一些迫在眉睫的麻煩,比如——那間再也回不去、卻可能留下線索和隱患的祖屋,以及像跗骨之蛆般的趙管事!
一個大膽的、近乎瘋狂的計(jì)劃在她心中逐漸成型。
她忽然抬起頭,看向弦歌,聲音帶著一絲虛弱卻清晰的請求:“弦歌公子,能否……讓馬車稍微繞一下路?我想回……林家祖屋那邊再看一眼。”
此言一出,云清塵猛地睜開眼,不贊同地看向她。弦歌也挑了挑眉,露出玩味的笑容:“哦?林姑娘這是舍不得那破家?還是……有什么寶貝落下了,放心不下?”
他的語氣帶著明顯的試探。
林夕抿了抿唇,臉上適時地流露出悲傷、恐懼以及一絲決絕混雜的復(fù)雜表情,低聲道:“沒有寶貝了……只是,那里終究是我長大的地方。如今惹了禍?zhǔn)拢僖不夭蝗チ恕蚁胱詈罂匆谎郏缓蟆瓘氐讛嗔四钕搿R裁獾谩獾萌蘸竽切喝嗽偃ヲ}擾,擾了先人安寧。”
她這話半真半假,情真意切,將一個孤女對故土的不舍與被迫離去的痛苦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最后更是點(diǎn)出了“避免日后騷擾”的實(shí)際考量。
云清塵聞言,眼神柔和了些許,似乎理解了她的心情,輕輕嘆了口氣,并未出言反對。
弦歌摸著下巴,打量了林夕片刻,忽然笑道:“故土難離,人之常情。也罷,成全林姑娘這片心意。老劉,繞道城西林家坳。”
“是。”車夫低沉地應(yīng)了一聲,馬車悄然改變了方向。
云清塵微微蹙眉,看了弦歌一眼,似乎對他如此爽快感到意外。弦歌卻只是回以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
馬車并未直接駛向林家祖屋,而是在距離還有一里多地的一片小樹林邊緣停了下來。
“前面動靜不小,馬車過去太扎眼。”弦歌掀開車簾一角,示意他們看。
只見祖屋方向,隱約有火把光芒晃動,甚至還能聽到幾聲模糊的呵斥,顯然是趙管事帶來的人還在那里搜查徘徊,并未離開。
“多謝公子。”林夕低聲道謝,眼神卻異常堅(jiān)定。她轉(zhuǎn)向云清塵,“云公子,你傷勢未愈,在此稍候,我……我去去就回。”
“不可!”云清塵立刻反對,“太危險(xiǎn)了!我陪你……”
“云兄,”弦歌懶洋洋地插話,“你這模樣去了也是拖累。不如讓林姑娘自己了卻心愿,也干脆些。放心,我這車夫老劉手腳麻利,可以遠(yuǎn)遠(yuǎn)跟著,護(hù)她周全。”他說著,對車夫使了個眼色。
那一直沉默的車夫點(diǎn)了點(diǎn)頭,無聲地下了車,如同鬼魅般融入了陰影之中。
云清塵還想說什么,林夕卻搶先道:“云公子放心,我真的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很快回來!”她的眼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jiān)決。
云清塵看著她,最終無奈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萬事小心,速去速回。”
林夕深吸一口氣,下了馬車,也隱入了黑暗之中。她能感覺到,那個叫老劉的車夫,如同一個冰冷的影子,不遠(yuǎn)不近地吊在她身后,既是保護(hù),也是監(jiān)視。
正合她意。
她對這片地形了如指掌,借助夜色和荒草的掩護(hù),悄無聲息地繞到了祖屋的后方,躲在一處土坡后,仔細(xì)觀察。
趙管事帶來的三四個人舉著火把,正在祖屋內(nèi)外罵罵咧咧地翻找著,顯然一無所獲,情緒越發(fā)暴躁。
“媽的!屁都沒有一個!那死丫頭到底跑哪兒去了?!”
“管事,這破屋里外都搜遍了,真沒什么值錢東西!連耗子都餓死了!”
趙管事叉著腰,站在院子中央,臉色鐵青,氣得胸口不停起伏:“廢物!一群廢物!連個小賤人都抓不到!給我放把火!把這破屋子燒了!我看她還能躲到哪里去!”
一個仆役聞言,有些猶豫:“管事,這……燒房子會不會……”
“怕什么!這破屋抵債都不夠格!燒了干凈!”趙管事正在氣頭上,蠻橫地命令道。
仆役不敢再多言,找來干草枯枝,堆在屋墻根下,準(zhǔn)備點(diǎn)火。
暗處的林夕,心臟猛地一跳!
她正愁如何制造混亂并徹底焚毀祖屋,趙管事竟自己提出來了!真是天助她也!
她屏住呼吸,靜靜等待。
火把被扔到了干草上。
初時火苗很小,但夜風(fēng)一吹,迅速蔓延開來,很快點(diǎn)燃了朽壞的木門和窗欞,火勢越來越大,濃煙滾滾,將趙管事等人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過去。
“燒!燒得好!”趙管事看著騰起的火焰,解氣地咒罵著。
就是現(xiàn)在!
林夕眼中寒光一閃,意識瞬間沉入空間!
目標(biāo)——祖屋灶房里,那半罐她之前看到過的、原主用來點(diǎn)燈的、氣味刺鼻的劣質(zhì)桐油!
隔空收取!
唰!
那半罐桐油瞬間出現(xiàn)在空間里!
緊接著,她鎖定一個正在屋側(cè)吆喝著看火的張家仆役腳下——那里的干草最為密集!
意識引導(dǎo)——將收取的桐油,隔空傾瀉而出!
仿佛無形之手操控,那仆役腳下的干草堆瞬間被大量粘稠、刺鼻的液體澆透!
那仆役嚇了一跳,還沒反應(yīng)過來——
林夕手中早已準(zhǔn)備好的一塊尖銳石子,用盡力氣,狠狠擲向那堆浸透了桐油的干草!
石子撞擊在旁邊的石頭上,迸出幾點(diǎn)火星!
轟——!!!
火星瞬間點(diǎn)燃了桐油!
一團(tuán)巨大的、猛烈的火球猛地爆燃起來,火舌竄起一人多高,瞬間吞噬了那個倒霉的仆役,并瘋狂地向四周蔓延,速度遠(yuǎn)超之前的小火!
“啊——!!”凄厲的慘叫聲劃破夜空!
“怎么回事?!!”趙管事和其他仆役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和大火驚呆了,嚇得連連后退!
火借風(fēng)勢,風(fēng)助火威!浸了桐油的火焰極其兇猛,瞬間引燃了更大的范圍,不僅將祖屋徹底卷入,甚至開始向院子里的荒草蔓延!
“救……救命啊!”另一個仆役躲閃不及,衣角被點(diǎn)燃,嚇得滿地打滾。
場面瞬間陷入極度混亂!趙管事也慌了神,尖叫著指揮救火,卻哪里還控制得住!
沖天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遠(yuǎn)遠(yuǎn)都能看見。
林夕躲在暗處,冰冷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那承載了原主無數(shù)痛苦記憶、也見證了她最初掙扎的破敗祖屋,在烈焰中噼啪作響,逐漸坍塌。
心中沒有快意,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決絕和釋然。
燒了吧。燒掉所有的過去,燒掉所有的痕跡,燒掉那些覬覦和污穢。
從今往后,再無退路,唯有向前。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火海,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悄無聲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向著馬車的方向快速離去。
身后,是趙管事氣急敗壞的尖叫和仆役們驚慌失措的呼喊,以及木材燃燒的爆裂聲。
那個一直無聲跟隨的老劉,在她動手的那一刻,似乎微微停頓了一下,陰影中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那詭異燃起的火球,又深深看了一眼林夕迅速遠(yuǎn)去的背影,這才如同鬼影般再次跟上。
林夕知道,她這近乎“妖術(shù)”的手段,定然瞞不過這個高深莫測的車夫,也必然會被報(bào)告給弦歌。
但這正是她想要的。
她需要展現(xiàn)出自己的“價(jià)值”和“特殊性”,才能在那個心思難測的弦歌面前,擁有談判的籌碼,而不僅僅是一個待宰的羔羊或純粹的麻煩。
回到馬車旁,云清塵早已焦急地等在那里,看到她安然返回,才松了口氣。他也看到了遠(yuǎn)處的沖天火光,臉上帶著震驚和疑惑。
林夕沒有解釋,只是低聲道:“我們走吧。”
弦歌依舊懶洋洋地坐在車?yán)铮吹剿貋恚樕夏峭嫖兜男θ莞盍耍踔吝€帶著一絲意料之中的贊賞。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林姑娘,好手段啊。”他似笑非笑地說道,語氣聽不出是褒是貶。
林夕抬眼看他,目光平靜無波:“只是徹底斷了念想,免得日后麻煩而已。公子過獎了。”
馬車再次啟動,將遠(yuǎn)處的喧囂和烈焰徹底拋在身后。
火光映照下,林夕的側(cè)臉顯得格外冷靜,甚至有些冷冽。
云清塵看著她,欲言又止,最終化為一聲輕嘆。他忽然覺得,身邊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姑娘,體內(nèi)仿佛蘊(yùn)藏著一股驚人的力量和決斷。
弦歌則笑得像只偷腥的狐貍,仿佛撿到了什么有趣的寶貝。
烈焰焚盡了舊日庭院,也滌蕩出了一條通往未知未來的血火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