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護所內,空氣仿佛被拉成了一根繃緊的弦,每一秒的流逝都帶著令人窒息的壓力。
林蔚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眼前那片由無數代碼構成的瀑布流中。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機會在性能如此強大的工作站上,進行這樣一場關乎生死的數據手術。
陳默的計算機,其運算力足以讓磐石城最頂級的服務器都相形見絀。在它的支持下,那個名為“潘多拉”的加密存儲器,就像一個被卸下所有鎧甲的武士,毫無保留地向她敞開了核心。
“名單”的內容龐大而觸目驚心,如同一張巨大的蛛網,將磐石城的各個角落都籠罩其中。林蔚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擊,不是在破解,而是在篩選。
按照陳默的計劃,她需要制造一份完美的“開戰宣言”。這份宣言既要展現出“潘多拉”的冰山一角,證明其真實不虛,又要隱藏起最核心的致命信息,避免直接引爆整個磐石城,給他們自己留下周旋的余地。
她選定了三個目標。
第一個,是東區城防衛隊第三小隊的隊長,李康。此人與黑蛇的交易記錄長達三年,主要是利用巡邏職務之便,為黑蛇的走私車隊提供“綠色通道”,收受的賄賂記錄清晰,甚至還有一段他醉酒后吹噓此事的錄音。這個職位不高不低,剛好能讓總指揮官雷萬鈞震怒,卻又不會立刻牽連到更高層。
第二個,是磐石城物資管理局下屬的一個倉庫主管,名叫孫大海。他利用職權,將大量官方儲備的戰前罐頭、藥品等緊俏物資,以“過期損耗”的名義低價賣給黑蛇的黑市網絡。證據鏈完整,包括偽造的庫存報表和黑市的銷售記錄。這將直接觸動磐石城民眾的敏感神經。
第三個,是一段模糊的視頻。畫面是在一個昏暗的酒吧包間里,黑蛇手下的一個頭目,正將一個裝滿“信用點”的箱子,推給一個身穿能源站高級工程師制服的人。雖然看不清工程師的正臉,但這身制服,足以讓磐石城高層對能源系統的安全產生巨大的懷疑。
這三份“禮物”,層層遞進,既有實錘的底層**,又有指向核心部門的線索,足以在磐石城內部掀起一場不大不小的調查風暴。
“好了!”林蔚敲下最后一個回車鍵,將這份經過精心剪裁的“閹割版”名單打包加密,存入一個便攜式數據棒中。她長舒一口氣,額頭上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她抬起頭,看向一旁的陳默。
此刻的陳默,已經完全變了個人。
他脫下了那身干凈的工裝,換上了一套暗灰色的戰術背心。背心上掛滿了各種模塊化的插槽,上面插著彈匣、醫療包和一些她看不懂的電子設備。一條多功能腰帶上,掛著一把線條流暢的手槍和一把鋒利的戰術軍刀。他的腳上,是一雙包裹性極強的作戰靴,悄無聲息。
最讓林蔚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雙原本平靜深邃的眸子,此刻銳利如鷹,閃爍著冰冷的、專注的光芒。他正在調試手腕上的一個戰術終端,屏幕上閃爍著幽靈一號無人機傳回的實時畫面,以及庇護所周邊的地形數據。
那個坐在控制臺前的技術青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全副武裝、蓄勢待發的戰士。
“時間?”陳默沒有回頭,沉聲問道。
“十二分鐘搞定,”林蔚舉起手中的數據棒,聲音里帶著一絲專業人士的驕傲,“比你預估的快了三分鐘。”
“很好。”陳默點了點頭,關閉了手腕上的終端,“我們也該出發了。那輛裝甲車,距離通道入口還有不到三公里。以它的速度,五分鐘內就會抵達。”
他轉身走向庇護所的另一側,那里有一扇與周圍墻壁材質完全相同的金屬門。他沒有用手,而是直接在戰術終端上按了一下。
“嗤——”
一聲輕微的液壓聲響起,那扇門無聲地向上升起,露出一個寬大的通道。通道深處,停放著一輛讓林蔚再次目瞪口呆的載具。
那是一輛全地形突擊車。它的底盤極高,輪胎寬大,布滿了深邃的防滑紋路,顯然是為了適應廢土上任何復雜的地形。車身呈流線型,覆蓋著一層啞光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黑色涂層。車頭沒有笨重的撞角,而是尖銳的楔形設計,充滿了攻擊性。整輛車給人的感覺,不像是一輛車,更像是一只蟄伏在陰影中的捕食者。
“上車。”陳默言簡意賅,率先跳上了駕駛座。
林蔚回過神來,連忙抱著自己的背包,快步跟了上去,坐在副駕駛位上。車內的空間并不寬敞,到處都是她看不懂的開關和屏幕,但座椅的包裹感和柔軟度卻出奇的好,顯然經過了精心的人體工學設計。
陳默沒有立刻發動車輛,而是按下了中控臺上的一個紅色按鈕。
“庇護所進入‘靜默模式’。”一個柔和的電子女聲響起。
瞬間,林蔚感覺到整個空間的光線暗淡了下來,只有儀表盤還亮著。服務器陣列的嗡鳴聲消失了,空氣循環系統也切換到了最低功率。整個龐大的地下基地,仿佛瞬間陷入了沉睡,將所有的能量都收縮到了核心。
“這是為了防止對方使用高精度的能量探測儀。”陳默一邊解釋,一邊發動了車輛,“走吧,去會會我們的客人。”
車輛沒有發出傳統引擎的轟鳴,只有一陣輕微的電流聲。這輛名為“沙狐”的突擊車,竟然是電動的。它悄無聲息地滑出車庫,駛入了一條向上的傾斜坡道。
坡道盡頭,是一片偽裝成廢棄工廠殘骸的出口。隨著“沙狐”的靠近,一塊巨大的、布滿銹跡的鐵板緩緩升起,露出了外面冰冷的廢土夜空。
“坐穩了。”陳-默提醒了一句。
話音未落,“沙狐”猛地躥了出去,強烈的推背感將林蔚死死地按在座椅上。她下意識地抓緊了安全扶手,心臟狂跳。車輛的速度快得驚人,而且在顛簸不平的廢土上行駛,車身卻異常平穩,幾乎感覺不到太大的震動。
陳默沒有直接逃離,而是繞了一個大圈,從側翼接近了黑蛇小隊即將抵達的區域。他將車停在一處沙丘的背面,熄滅了所有燈光,“沙狐”瞬間與黑暗融為一體。
他再次抬起手腕,看著幽靈一號傳回的畫面。
屏幕中,一輛猙獰的六輪裝甲越野車正碾壓著砂石,轟鳴著沖向那個被炸開的通道入口。車頂上架著一挺重機槍,車身兩側還有發射榴彈的端口。這根本不是來搜索的,這就是一支小型的拆遷隊。
裝甲車在距離入口五十米的地方停下。車門打開,跳下來五個全副武裝的男人。他們動作統一,戰術素養極高,顯然是訓練有素的精銳。為首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光頭,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趙虎跟在他身邊,一臉諂媚,指著洞口的方向,嘴里還在不停地說著什么。
光頭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手下準備。一名隊員從車上扛下來一個圓筒狀的發射器,看樣子是準備用大威力爆破彈直接炸開整個山壁。
“他們很專業,而且裝備精良。”林蔚看著陳默手腕屏幕上的畫面,緊張地說道,“我們……真的要跟他們硬碰硬嗎?”
“不。”陳默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我們不硬碰硬。我們是獵人,不是角斗士。記住,科技、信息和戰術,才是廢土上最致命的武器。”
他一邊說,一邊在戰術終端上飛快地操作著。
“幽靈一號,切換至EMP攻擊模式,目標,敵方載具引擎。”
“收到。”冰冷的電子音從終端里傳來。
高空中,懸停的幽靈一號無人機腹部,一個不起眼的裝置開始充能,發出微弱的藍光。
“現在,看好了。”陳默對林蔚說,“狩獵,開始了。”
就在黑蛇那名隊員將爆破彈發射器對準山壁的瞬間,陳默按下了發射按鈕。
一道無形的電磁脈沖,如同一張從天而降的大網,瞬間籠罩了那輛裝甲車。
“滋啦——”
一聲刺耳的電流爆響。裝甲車上所有的燈光瞬間熄滅,引擎發出一陣不甘的哀鳴后,徹底啞火。車頂的重機槍也垂下了炮口,變成了廢鐵。就連那幾個隊員頭盔上的戰術通訊器,也同時發出一陣雜音,徹底失效。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黑蛇的小隊陷入了短暫的混亂。
“怎么回事?!”刀疤臉光頭怒吼道,“載具EMP防護失效了?”
“老大,通訊也斷了!”一個隊員驚慌地敲打著自己的頭盔。
他們還沒來得及做出下一步反應,陳默的第二波攻擊到了。
“咻!咻!”
兩枚煙霧彈從沙丘后方被無聲地拋射出來,精準地落在了他們中間。濃烈的白色煙霧瞬間彌漫開來,將整個區域籠罩,伸手不見五指。
“敵襲!散開!尋找掩體!”刀疤臉不愧是頭目,立刻做出了最正確的判斷。
但已經晚了。
在煙霧彌漫的瞬間,陳默動了。他像一只真正的獵豹,無聲無息地從沙丘陰影中沖出。他的速度快得驚人,腳下的作戰靴踩在沙地上,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的第一個目標,就是那個扛著爆破彈發射器的隊員。
那人正驚慌地試圖透過煙霧尋找敵人,突然感覺脖子一涼,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向后拖倒。他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被陳默用手臂勒住脖子,干凈利落地扭斷了頸椎。
解決掉最大的威脅后,陳-默的身影在煙霧中如鬼魅般穿行。
他的戰術目鏡早已切換到熱成像模式,在濃煙中,那幾個敵人就像一個個明亮的、移動的人形靶子,清晰無比。
一名隊員正背靠著已經熄火的裝甲車,緊張地用步槍瞄準著前方。陳默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后,手中的戰術軍刀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從下往上,精準地刺入了他的后心。
又解決一個。
“開火!自由射擊!把他們逼出來!”刀疤臉的怒吼在煙霧中回蕩,充滿了驚恐和憤怒。
“砰!砰砰!”
剩下的兩名隊員和刀疤臉本人開始胡亂地向四周射擊,子彈在煙霧中亂飛,卻根本找不到目標。
這種盲目的射擊,在陳默眼中,只是在暴露他們自己的位置。
他躲在一塊巖石后,冷靜地更換了一個彈匣。但他換上的,不是殺傷性子彈,而是一種特制的電擊彈。他的目的,不是全殲,而是制造更大的恐懼和謎團。
他探出槍口,通過熱成像鎖定了一個正在換彈匣的隊員。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那名隊員渾身劇烈地抽搐起來,仿佛被高壓電擊中,慘叫一聲倒在地上,渾身冒著青煙,徹底失去了戰斗力。
“老三!”刀疤臉驚呼一聲。
現在,站著的只剩下他和另外一名隊員了。巨大的恐懼籠罩了他們。敵人仿佛無處不在,卻又看不見摸不著。他們引以為傲的裝備在對方面前如同玩具,他們的戰術素養在對方的鬼魅攻擊下毫無用處。
“老大,我們……我們碰到硬茬子了!這他媽是什么鬼東西!”剩下的那名隊員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幾乎精神崩潰。
趙虎更是嚇得屁滾尿流,早就鉆到了裝甲車的底盤下,瑟瑟發抖。
“閉嘴!”刀疤臉強作鎮定,他背靠著車輪,死死地盯著煙霧,試圖捕捉到一絲敵人的蹤跡。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頭頂傳來一陣輕微的破風聲。
他猛地抬頭,只見一個黑色的物體從天而降。
是幽靈一號!
那架之前在通道里見過的、讓他手下吃了大虧的無人機!
刀疤臉下意識地舉槍射擊,但幽靈一號的動作比他更快。無人機下方伸出一個機械臂,投下了一個小小的、閃爍著紅光的圓盤。
“閃光震撼彈!”
刀疤臉只來得及喊出這個名字,就被一陣刺眼的白光和震耳欲聾的轟鳴吞噬。他瞬間失去了視覺和聽覺,大腦一片空白,只能痛苦地倒在地上。
煙霧漸漸散去。
陳默從陰影中緩步走出。他沒有去看那些倒地不起的敵人,而是徑直走到了刀疤臉的面前。刀疤臉正掙扎著想爬起來,一只作戰靴已經重重地踩在了他的胸口上。
陳默蹲下身,從刀疤臉的戰術背心上,取下了一個加密的軍用級通訊器。這東西,比趙虎那個民用版高級多了,或許能從中找到一些關于黑蛇核心指揮網絡的信息。
做完這一切,他才將目光投向車底。
“出來。”陳默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趙虎顫抖著從車底爬了出來,跪在地上,涕淚橫流:“別……別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他們逼我帶路的!饒命啊!”
陳-默冷冷地看著他,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漠然,就像在看一只無關緊要的蟲子。
“我給過你機會。”
說完,他抬起手槍,槍口裝上了消音器。
“噗。”
一聲輕響,趙虎的求饒聲戛然而止。他的額頭多了一個小孔,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對于叛徒,陳默從不留情。
他環顧四周,整個戰場在不到五分鐘的時間里,已經歸于沉寂。黑蛇的精銳小隊,被他一個人,用科技和戰術,摧枯拉朽般地瓦解了。
他轉身,大步走回“沙狐”。
林蔚在車里,通過模糊的車窗,只能看到煙霧中的人影晃動、火光閃爍,聽到沉悶的槍聲和慘叫。她的心一直懸在喉嚨口,雙手死死地攥著背包,手心里全是汗。
當陳默拉開車門坐進來的時候,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硝煙味。他的表情依舊平靜,仿佛剛剛只是出去散了個步。
“解決了。”陳默一邊啟動車輛,一邊說道,“我們走。”
“沙狐”再次悄無聲息地啟動,繞過那片狼藉的戰場,向著遠方的黑暗疾馳而去。
車內,林蔚終于緩過神來。她看著身邊這個男人,眼神中充滿了震撼和不可思議。她無法將眼前這個冷靜、高效、甚至可以說是冷酷的戰士,與之前那個遞給她溫水的清秀青年聯系在一起。
他到底……經歷過什么?
“你……你把他們都……”林蔚的聲音有些干澀。
“死了兩個,重傷三個。”陳默平靜地回答,“留下活口,是為了讓他們把恐懼帶回去。一個全軍覆沒的小隊,只會激起黑蛇的憤怒。但一個被打殘、嚇破了膽的小隊,會讓他對未知的敵人產生忌憚,讓他知道,他面對的不是一個僥幸逃脫的技術員,而是一個他惹不起的存在。”
林蔚沉默了。她發現,陳默的每一步行動,都蘊含著深層的心理戰術。
“沙狐”在荒野上飛馳,將身后的是非之地遠遠拋開。車窗外,是永恒的黑暗與荒涼。車窗內,卻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林蔚看著陳默專注駕駛的側臉,心中那份因為建立在利益交換上的“脆弱聯盟”的想法,已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堅實、更加可靠的信任。
這種信任,是在共同經歷了生死考驗后,用敵人的鮮血淬煉而成的。
“我們現在去哪?”林蔚問道。
“三號信號中繼塔。”陳默的目光望向遠方,在地平線的盡頭,仿佛能看到一點微弱的光。“我們的反擊,才剛剛開始。”
廢土的夜風,從車窗的縫隙中吹進來,帶著一絲涼意。但林蔚的心,卻是滾燙的。她握緊了口袋里那枚承載著復仇希望的數據棒,眼神變得和陳默一樣,堅定而銳利。
他們不再是逃亡者。
從這一刻起,他們是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