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合金防火門“轟然”落下,最后一道縫隙被徹底封死,仿佛將整個世界切割成了兩半。
門外,是冰冷的機械殺手、致命的惰性氣體,以及那個潛伏在暗影中、不死不休的追獵者。
門內,是暫時的寂靜,與劫后余生的劇烈喘息。
陳默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高強度的連續作戰,讓他堅如鋼鐵的身體也感到了一絲疲憊。他摘下已經布滿裂紋的戰術目鏡,露出一雙在昏暗光線下依然銳利如鷹的眼睛。他沒有先處理自己身上的擦傷,而是第一時間看向了控制臺前的那個身影。
林蔚還坐在椅子上,身體因為脫力而微微顫抖。她的臉色蒼白,額前的發絲被汗水浸濕,緊貼在皮膚上。但她的眼睛,卻前所未有地明亮,閃爍著一種混雜著恐懼、興奮和堅毅的復雜光芒。
四目相對,沒有言語。
但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懂了太多。
“你還好嗎?”陳默的聲音有些沙啞,打破了沉默。
林蔚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緊張和疲憊都排出體外。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最后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活著,但感覺……像是把一輩子的心跳都預支完了。”
她沒有夸張。從激活廣播到被“凈化協議”鎖定,再到破解系統、引導陳默,這短短的時間里,她所經歷的精神壓力,不亞于陳默在槍林彈雨中的生死搏殺。
陳默站起身,走到她身邊,目光掃過她面前那片巨大的、由無數數據流和監控畫面組成的光幕。他看到了屏幕上那些正在從癱瘓中緩緩恢復機能的紅色光點,也看到了在六十八層樓梯間靜止不動的那個黃色光點。
“你做得很好。”陳默的夸獎言簡意賅,卻帶著毋庸置疑的份量,“比我預想的……還要好。”
這句肯定,讓林蔚緊繃的神經瞬間松弛了下來。她靠在椅背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她不僅僅是完成了任務,她證明了自己不是一個只能被保護的累贅。在這座死亡之塔里,她用自己的方式,與陳默并肩作戰。
“我只是……別無選擇。”她輕聲說,然后指著屏幕,“我把整個主控室設置成了‘隔離檢疫區’,切斷了它和塔內主AI的一切物理和數據連接。短時間內,我們是安全的。但外面……”
外面的情況,不言而喻。
陳默從戰術背包里拿出一個急救包,扔給林蔚,自己則拿起另一份,開始處理手臂上被爆炸破片劃開的傷口。
“先處理傷口,補充水分和能量。”他冷靜地說道,“我們需要恢復體力,然后弄清楚三件事。”
“哪三件?”林蔚一邊用消毒濕巾擦拭著臉上的灰塵,一邊問道。
“第一,這些‘凈化者’到底是什么?數量有多少?行動模式是什么?第二,‘禿鷲’。他為什么會救我?他現在想干什么?第三,我們怎么離開這里?”
陳默的思路清晰而直接,直指他們當前面臨的核心困境。
“第一個問題,我已經有了一些答案。”林蔚的精神恢復了一些,她重新坐直身體,手指在控制臺上飛快地操作起來。很快,一張詳細的設備清單和三維結構圖出現在主屏幕上。
“它們的原名叫J-01‘清道夫’,是舊時代用于維護高塔內部環境的機器人。根據系統日志,塔內激活的總數是三百二十臺。”
“三百二十……”陳默清理傷口的動作頓了一下。這個數字讓他都感到一陣頭皮發麻。這意味著,平均每層樓分布著超過四臺這種移動殺戮機器。
“它們被‘凈化協議’接管后,程序被徹底改寫。”林蔚繼續解釋道,“我分析了它們的行動日志,發現它們有兩種模式。第一種是‘巡邏清掃’模式,它們會按照固定的路線,清除指定區域內的一切‘污染物’,包括無機垃圾和有機生命體。第二種是‘定點清除’模式,一旦發現我們這樣的高威脅目標,附近的凈化者就會被中央AI統一調度,進行合圍剿殺,就像剛才追殺你的那樣。”
她調出了剛才陳默戰斗的監控錄像,將凈化者的行動軌跡用紅線標出。“你看,它們的配合毫無破綻,絕對的冷靜,絕對的服從。而且……”
她放大了一臺凈化者的結構圖,指著它的能源核心。“它們的核心是微型核能電池,幾乎不存在能源耗盡的問題。我剛才釋放的三氮之所以有效,是因為它們的等離子武器系統需要吸入空氣進行反應,高濃度三氮讓武器和部分輔助系統暫時‘窒息’了。但它們的核心行動模塊不受影響,一旦環境恢復,就能立刻重啟。”
陳默默默地聽著,將這些信息刻入腦中。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林蔚帶給他的情報,價值連城。
“至于你說的精英型號,”林蔚又調出了那臺被禿鷲擊毀的黑色凈化者的資料,“系統里稱之為J-01S‘監督者’。數量極少,只有十二臺,分布在核心區域。它們的外殼采用了更堅固的復合裝甲,能源系統是全封閉式的,不受環境影響,武器威力也更大。它們……是凈化者軍團的指揮官。”
陳默的眼神變得凝重起來。這意味著,他們要面對的,不僅是一群沒有思想的殺戮機器,更是一支有指揮、有戰術的機械軍團。
“第二個問題,關于‘禿鷲’。”陳默包扎好傷口,擰開一瓶水喝了一大口,“他那一槍,不是在救我。”
“啊?”林蔚有些不解。
“他只是不希望他的獵物,死在別的東西手里。”陳默的眼神冰冷,“這是一種頂級掠食者的偏執。在他眼里,我是他的戰利品,他不允許任何人,或者任何東西染指。他那一槍,是在向這臺機器,也是在向我宣示所有權。”
林蔚聽得不寒而栗。這種思維方式,已經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范疇。
“所以他現在……”
“他在等。”陳默看向屏幕上那個靜止的黃點,“他受了重傷,比我更重。他沒有能力再和我進行高強度的對抗。所以他在等一個機會。等我被凈化者消耗得筋疲力盡,或者等我找到出路,在他以為最安全的時候,他會像毒蛇一樣,從最意想不到的角落里出現,給我致命一擊。”
一個程序的敵人,和一個智慧的敵人。現在,他們必須同時面對。
“那么,第三個問題,我們怎么出去?”林蔚問出了最關鍵的一點。他們不可能永遠被困在這里。
陳默沒有回答,而是看向她。
林蔚瞬間明白了。現在,她才是那個能找到出路的人。
她深吸一口氣,將個人終端連接到主控臺,將自己的算力與這臺超級計算機的權限結合,開始瘋狂地挖掘這座塔的秘密。無數的建筑圖紙、緊急預案、設備報告在她眼前如瀑布般流過。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主控室里只有服務器散熱風扇的“嗡嗡”聲,和林蔚敲擊鍵盤的清脆響聲。
陳默則在檢查自己的裝備。彈藥消耗了近一半,爆炸物只剩下兩枚,醫療物資也所剩不多。他必須精打細算。他走到一臺被電涌燒壞的控制單元旁,拆下了幾根高強度的數據線,又從一個工具箱里找到了一卷納米膠帶。他在為接下來的戰斗,準備一些小玩意兒。
“找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林蔚驚喜的聲音響起。
陳默立刻走到她身后。屏幕上,是一張塔頂的詳細結構圖。
“看這里,”林蔚指著塔頂最高處的一個平臺,“這是一個小型的停機坪,專為塔的最高管理者準備的。根據記錄,上面停放著一架代號為‘雨燕’的垂直起降飛行器!”
陳默的眼睛亮了。這是最好的消息。只要能登上飛行器,他們就能徹底擺脫這座鋼鐵囚籠。
“但是……”林蔚的語氣又沉了下去,“停機坪位于主控室的上方,中間隔著三層,包括塔頂的能源供給中心和天線陣列。這些區域,都不在我設置的‘隔離區’范圍內。而且……那里是‘監督者’的重點巡邏區域。系統顯示,至少有四臺黑色涂裝的‘監督者’和超過二十臺普通凈化者,正守護著通往停機坪的最后通道。”
這無疑是一條死亡之路。
更糟糕的是,林蔚又調出了另一份報告。“飛行器的狀況被標記為‘待維修’。它的主能源模塊在一個月前出現了故障,備用能源只夠進行一次短途飛行。而且……啟動它,需要兩把獨立的物理密鑰。”
“密鑰在哪?”
“一把,就在這個主控室的保險柜里。”林蔚指了指房間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金屬柜。“另一把,根據記錄,存放在六十層的中央服務器機房,由區域主管保管。”
六十層。
陳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監控畫面上,那個代表著“禿鷲”的黃點所在的區域附近。
這仿佛是一個惡意的玩笑。他們逃生的希望,被分成了兩半,一半近在咫尺,另一半,卻隔著千軍萬馬,甚至可能就在他們最危險的敵人手中。
第六十八層,一條黑暗的維修通道內。
“嘶……”
“禿鷲”咬著牙,將最后一片燒焦的爛肉從自己的后背上撕了下來。劇烈的疼痛讓他臉部的肌肉不停地抽搐,但他連一聲悶哼都沒有發出。
他的傷勢比陳默想象的還要嚴重。背部大面積的三度燒傷,深可見骨。左臂的骨頭在撞擊通風管道時出現了骨裂。換做普通人,此刻早已休克或者因為感染而死了。
但他不是普通人。
他是“禿鷲”。在廢土上,只有最能忍耐、最頑強的生物,才能活下來。
他用隨身攜帶的最后一支強效再生凝膠,涂滿了自己的傷口,然后用戰術繃帶,一圈一圈地將自己的上半身緊緊纏住,固定住受傷的左臂。他處理傷口的手法,冷靜而專業,仿佛在修理一臺機器。
做完這一切,他才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劇烈地喘息了幾下。冷汗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滴在滿是灰塵的地上。
他抬起頭,那雙陰鷙的眼睛里,沒有痛苦,只有冰冷的算計。
他當然知道陳默和那個女黑客躲進了主控室。他也猜到,塔內突然的“氣體攻擊”,是那個黑客的手筆。
這讓他對獵物的評估,再次提升了一個等級。
陳默,一個戰斗力、戰術頭腦都堪稱頂級的戰士。
女黑客,一個能撬動這座鋼鐵堡壘的幽靈。
這兩個人組合在一起,產生的威脅,絕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簡單。
直接沖上七十二層強攻?那是蠢貨才會做的事。他現在沖上去,不等找到陳默,就會被那些無窮無盡的蜘蛛機器人撕成碎片。
他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在黑暗中潛行。他沒有向上,反而向下移動了幾層。他像一個真正的幽靈,避開了所有凈化者的巡邏路線。他觀察著這些機器人的行為模式,記下它們的火力死角,尋找著它們邏輯判斷的漏洞。
他發現,這些機器人對于結構穩定、沒有生命信號的狹小空間,如管道、夾層等,幾乎是無視的。
這是一個可以利用的點。
他來到六十層的中央服務器機房外。這里已經被徹底封鎖,幾臺凈化者如同忠誠的衛兵,在門口來回巡邏。
他沒有硬闖。他繞到機房的另一側,找到了一處維修用的通風口。用工具撬開柵欄后,他像蛇一樣鉆了進去。
機房內部,無數服務器的指示燈閃爍著,組成了一片藍色的星海。空氣中彌漫著臭氧和灰塵混合的味道。
“凈化協議”似乎沒有將這里列為重點清掃區域。
禿鷲的目標很明確。他不是來破壞服務器的,而是來“補給”的。作為一個頂級的獵人,他熟悉各種高科技設施的布局。他知道,像這種核心機房,為了應對突發狀況,一定會有獨立的維生系統和緊急物資儲備。
很快,他在一個不起眼的儲物柜里,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幾支高能量營養膏,一瓶醫用級純凈水,還有一個小型的醫療箱。醫療箱里,有他最需要的抗生素和強效止痛劑。
他毫不客氣地將所有東西掃入自己的背包。在注射了一針止痛劑后,他蒼白的臉上,終于恢復了一絲血色。
就在他準備離開時,他的目光被墻角一個沉重的保險柜吸引了。那是主管用來存放重要物品的地方。
他走過去,觀察了一下。是舊時代的電子密碼和物理鑰匙雙重鎖定。電子鎖在剛才的電涌中似乎已經失效了。他用高頻震動匕首,小心翼翼地切開了鎖芯。
“咔噠。”
柜門彈開。
里面沒有金銀財寶,只有一些陳舊的數據芯片,和一把閃爍著黃銅光澤的、造型古樸的鑰匙。鑰匙的頂端,刻著一個“B”的字母。
禿鷲拿起鑰匙,掂了掂。他不知道這把鑰匙是用來干什么的,但他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這東西很重要。
或許……他的獵物,會為了這個東西,主動來找他。
他嘴角裂開一絲獰笑,將鑰匙收好,重新融入了黑暗的管道之中。
他已經補充了給養,處理了傷勢。現在,他有足夠的耐心。
他是禿鷲,最擅長的,就是等待。
主控室。
“情況就是這樣。”林蔚指著屏幕上的信息,臉色凝重,“我們被困住了。出去的路被封死,逃生的工具需要一把可能在敵人手里的鑰匙。”
氣氛一瞬間降到了冰點。
陳默盯著那張停機坪的結構圖,大腦飛速運轉。
“不,我們沒有被困住。”他忽然說道。
“什么?”
“我們只是需要換一種思路。”陳默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城市廢墟的輪廓。“我們一直想著怎么‘逃’出去,但如果我們把目標定為‘打’出去呢?“
“打出去?”林蔚愣住了,“用什么打?我們兩個人,對抗三百多臺凈化者和那個怪物?”
“不。”陳默搖了搖頭,眼中閃爍著一種瘋狂而大膽的光芒,“不是用我們自己,是用這座塔,來打這座塔!”
他轉身看著林蔚:“你現在是這里的‘半個主人’,你能控制主控室。那你能控制主控室之外的東西嗎?哪怕只有一個攝像頭,一扇門,或者……一臺凈化者?”
林蔚的呼吸一滯。她明白了陳默的意思。
“理論上……可以。”她有些不確定地說道,“我的‘隔離區’雖然安全,但也像一個信息孤島。如果我想控制外面的東西,就必須向中央AI的系統里重新注入我的代碼。這就像……在一個已經布滿病毒的系統里,重新植入一個木馬。風險極高,一旦被中央AI發現,它會立刻定位我的源頭,然后用全部算力來攻擊我的防火墻。”
“但你可以做到,對嗎?”陳默追問道。
林蔚咬了咬嘴唇,重重地點了點頭:“可以!但我需要時間,還需要……一個誘餌。”
她需要一個足夠大的事件來吸引中央AI的注意力,為她的滲透創造窗口。
“誘餌我來當。”陳默毫不猶豫地說道,“計劃很簡單。第一步,我去六十層,拿回鑰匙。無論它在機房里,還是在禿鷲手上,我都會把它拿回來。”
“這太危險了!”林蔚立刻反對。
“危險,但必須做。”陳默的語氣不容置疑,“第二步,在我行動的同時,你開始入侵。我的行動會吸引絕大部分凈化者和中央AI的注意力,這就是你的窗口期。你的目標不是控制它們,而是制造混亂。開錯的門,放錯的氣體,報錯警的監控……用一切辦法,干擾它們的判斷,為我創造機會。”
“第三步,”陳默的目光投向塔頂,“一旦我拿到鑰匙回來,我們就一路殺上停機坪。那時候,我需要你給我一條‘路’。一條由你用系統權限,為我清掃出來的,通往‘雨燕’的路。”
這是一個瘋狂的計劃。
每一步都充滿了致命的風險。陳默將自己當做誘餌,在刀尖上跳舞。而林蔚,則要與一個強大的人工智能進行一場無聲的戰爭。任何一方的微小失誤,都將導致萬劫不復。
但這也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我……”林蔚看著陳默堅定的眼神,心中的恐懼和猶豫,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決心所取代。她不再是那個需要被拯救的女孩了。
“我明白了。”她站起身,與陳默并肩而立,“我會為你鋪好路。你……一定要回來。”
“我保證。”
就在兩人達成共識,準備開始部署計劃的瞬間——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從他們腳下傳來!
整個主控室發生了劇烈的震動,天花板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林蔚尖叫一聲,差點摔倒,被陳默一把扶住。
她沖到控制臺前,驚恐地發現,代表著主控室物理結構的立體圖上,一個巨大的紅色警報正在瘋狂閃爍!
“怎么回事?!”
“是中央AI!”林蔚的聲音帶著顫抖,“它無法從數據層面攻破我的防火墻,所以……它啟動了物理清除方案!”
屏幕上,監控畫面自動切換。只見在主控室下方的七十一層,一臺體型無比龐大的、如同巨型螃蟹般的工程機器人,正用它那粗大的、頂端是超高頻鉆頭的機械臂,狠狠地鉆擊著主控室的地板!
那不是“清道夫”,而是用于建設高塔時進行結構作業的[型號-G03“開山蟹”]。它的功率,足以鉆開數米厚的合金鋼板!
每一次撞擊,都在堅固的地板上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凹痕。
按照這個速度,不出十分鐘,他們腳下的地板就會被徹底貫穿。
他們的安全屋,即將從內部被攻破。
陳默和林蔚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他們的計劃,還沒來得及開始,就被逼入了絕境。
戰爭,以一種他們最不愿意見到的方式,提前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