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風管道內,是純粹的黑暗與死寂。
仿佛一頭鋼鐵巨獸的食道,冰冷、狹窄,充滿了陳舊的鐵銹與塵埃的氣息。外界凈化者軍團狂怒的射擊聲,已經隔著厚重的合金管道壁和層層結構,被削弱成了遙遠而沉悶的背景音,如同深海中傳來的鯨鳴。
這里,是他們從槍林彈雨中奪來的、暫時的避難所。
陳默靠在管道的一側,黑暗中,他正在進行一次快速的自我檢查。腎上腺素的浪潮正在緩緩退去,隨之而來的是身體各處傳來的、尖銳的抗議。右臂被金屬碎片劃開的傷口,是最嚴重的一處,血液已經浸透了他臨時包扎的布條,正一滴一滴地落在冰冷的金屬地面上,發(fā)出“嘀嗒、嘀嗒”的、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的聲響。
他的左肩在撞擊禿鷲時,感受到了劇烈的沖擊,此刻正隱隱作痛。高強度的奔跑、跳躍、搏殺,幾乎榨干了他身體里的每一分能量。
但他依然坐得筆直,像一尊蟄伏在黑暗中的獵豹,呼吸平穩(wěn),警惕著任何一絲可能的危險。
另一側,林蔚的狀態(tài)則完全不同。她幾乎是癱軟在那里,身體緊貼著冰冷的管壁,試圖汲取一絲涼意來平息大腦的灼熱。精神力的過度透支,讓她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眼前不斷閃過那些雪花般的、奔騰的數據流,耳邊也充滿了嘈雜的幻聽。
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和陳默傷口滴落的血聲。
“嘀嗒……嘀嗒……”
那聲音,像是死亡的倒計時,敲擊著她緊繃的神經。
“別動?!?/p>
陳默忽然開口,聲音不大,但在狹窄的空間里卻顯得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林蔚被嚇了一跳,身體猛地一僵。
“怎……怎么了?”她壓低了聲音,以為有新的敵人出現。
陳-默沒有回答。他側耳傾聽了片刻,然后,用一種極其緩慢、極其輕微的動作,從戰(zhàn)術背心上取下了一個小巧的、如同口香糖盒大小的設備。他按下側面的開關,設備頂端亮起一束微弱的、幾乎不可見的紅外線光束。
他將光束投向前方十幾米外的黑暗中。
在紅外線的照射下,一個原本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蜘蛛網般的結構,顯現了出來。那是數十根比頭發(fā)絲還要纖細的、縱橫交錯的金屬線,連接著管道壁上一個不起眼的傳感器。
“舊式的震動與噪音感應安防系統。”陳默低聲解釋道,“我們剛才的呼吸和對話,已經超過了它的安全閾值。傳感器正在向中央安保系統發(fā)送預警信號。再過三十秒,就會有清掃機器人或者更小的無人機被派到這個區(qū)域?!?/p>
林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這才意識到,他們只是暫時逃離了凈化者的視線,卻從未真正脫離過這座塔的監(jiān)控。
“那……那我們怎么辦?”
“別出聲。”陳默說著,將手中的兩把密鑰——銀色的“A”和黃銅的“B”——輕輕地放在地上,然后從腿部的槍套里拔出了那把裝有消音器的手槍。
他屏住呼吸,整個身體如同一張拉滿的弓。黑暗中,他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他靜靜地等待著,像是在等待一個節(jié)拍。
管道外的射擊聲漸漸平息,凈化者軍團似乎因為失去了目標而陷入了指令混亂。
就在這萬籟俱寂的瞬間,陳默聽到了。
那是一種極其輕微的、高頻的“嗡嗡”聲,從他們來時的方向傳來。那是某種小型設備高速旋轉的扇葉發(fā)出的聲音。
來了。
陳默的身體瞬間繃緊,然后又在下一刻完全放松。他舉起手槍,對準了黑暗中的某個點。
不是對著安防系統本身,也不是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而是對著他們頭頂上方,一塊看起來與其他管壁沒什么區(qū)別的方形區(qū)域。
“嗡——”
聲音越來越近。一個閃爍著紅點的小型球狀無人機,出現在了管道的拐角處。它的速度極快,正循著傳感器的信號飛速而來。
就在它即將進入陳默射程的剎那,陳默扣動了扳機。
“噗?!?/p>
加裝了消音器的槍聲,輕微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子彈沒有擊中無人機,而是精準地打在了陳默早已瞄準好的那塊方形區(qū)域的鉚釘上!
那是一塊被廢棄的緊急維修口,只是用最簡單的鉚釘固定著。子彈巨大的動能瞬間崩斷了其中一顆鉚釘,導致整塊擋板發(fā)生了傾斜。
高速飛行的無人機根本來不及反應,一頭撞在了這塊突然傾斜的擋板上!
“砰!”
一聲悶響。無人機像一只撞上玻璃的蒼蠅,在空中翻滾了幾圈,冒著電火花,墜落下去,徹底失去了聲息。
整個過程,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陳默沒有制造任何巨大的聲響,只是利用了管道本身和一點小小的物理學知識,就兵不血刃地解決了一次危機。
林蔚全程屏住呼吸,直到無人機墜落的聲音消失,她才敢緩緩吐出一口氣。她看著黑暗中陳默那模糊的輪廓,心中除了震撼,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這個人,仿佛就是為了在絕境中生存而生的。他的冷靜、他的判斷力、他的戰(zhàn)斗技巧,都達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境界。
“好了?!标惸掌鹗謽?,重新拿起地上的密鑰,“暫時安全了。”
他將那把沾染著禿鷲體溫的黃銅鑰匙,連同那把銀色鑰匙,一起塞進了林蔚的手里。
“你拿著。”
“我?”林蔚一愣。
“我的右手不太方便?!标惸恼Z氣很平淡,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而且,它們在你這里,比在我這里更安全?!?/p>
林蔚低頭,看著掌心那兩把沉甸甸的鑰匙。一把冰冷,一把溫熱,像是科技與野蠻的交匯,也像是她與陳默命運的交織。她用力握緊,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
“你的手……”她終于鼓起勇氣,問出了那個一直盤旋在心頭的問題,“傷得很重嗎?”
“小傷。”
“別騙我了,我一直聞到血腥味?!绷治档穆曇魩е唤z顫抖,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別的什么,“你如果不處理,會感染的!諾亞塔里的細菌,誰知道都變異成什么樣了!”
陳默沉默了片刻。
“沒有醫(yī)療工具。”他說的是事實。
“我有!”林蔚立刻反駁道,她掙扎著坐直身體,將自己一直背著的那個小巧的戰(zhàn)術背包挪到身前。
這個背包看起來不大,卻是頂級黑客的“軍火庫”,里面除了她的個人終端和各種數據線,還有一個用防水密封袋裝著的急救包。這是她為數不多的、在末日中養(yǎng)成的習慣。
她打開急救包,借著個人終端屏幕的微光,開始在里面翻找。消毒噴霧、納米凝膠、高強度生物繃帶……東西不多,但都是軍用級別的好貨。
“把手伸過來?!绷治档穆曇舨蝗菥芙^。
陳默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受傷的右臂伸了過去。
林蔚小心翼翼地解開他那已經濕透的、簡陋的布條。當傷口完全暴露在微光下時,她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是一道長約十厘米的傷口,皮肉外翻,深可見骨。傷口周圍的肌肉組織,因為失血和缺氧,已經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暗紫色。
這還叫小傷?
林蔚的心頭一緊,鼻尖有些發(fā)酸。她強忍著不適,用消毒噴霧對準傷口。
“會有點疼,你忍著?!?/p>
“嘶——”
當冰冷的消毒液體接觸到傷口時,即便是陳默,也不由得悶哼了一聲,肌肉瞬間繃緊。
林蔚的動作很輕,很專注。她先是仔細地清理了傷口里的污物和細小的金屬碎屑,然后噴上了一層可以快速止血和促進愈合的納米凝膠,最后用彈力繃帶,以一種專業(yè)的手法,將傷口緊緊包扎了起來。
在整個過程中,兩人都沒有說話。
狹窄的管道里,只有納米凝膠發(fā)出“滋滋”的輕響,和林蔚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微弱的光線,照亮了她專注的側臉,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那雙曾經在虛擬世界里掀起驚濤駭浪的手,此刻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和穩(wěn)定。
包扎完畢,林蔚長出了一口氣。
“好了?!彼f,“至少二十四小時內,不會感染了?!?/p>
“謝謝?!标惸穆曇艉艿停苷嬲\。
“我們是……戰(zhàn)友,不是嗎?”林蔚低著頭,收拾著急救包,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嗯?!?/p>
短暫的沉默后,氣氛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那種純粹的、緊繃的戰(zhàn)斗關系,在此刻,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溫度。
“我們得走了?!标惸氏却蚱屏顺聊?,他活動了一下包扎好的手臂,雖然還有些疼痛,但已經好了很多,“這里不安全,AI很快會發(fā)現那臺無人機失聯了?!?/p>
“去哪兒?”林蔚抬起頭,眼神重新恢復了清明和銳利,“去五十層?”
“我們得先知道,五十層到底有什么。”陳默的語氣變得凝重,“還有,你說的那個‘地獄犬’,到底是什么東西?!?/p>
“我正在查?!绷治祵€人終端放在腿上,手指再次飛舞起來,“我從監(jiān)督者的系統日志里扒下來的數據包是加密的,而且非常零碎,像是一本書里被撕下來的幾頁。我需要時間把它們重新拼湊起來?!?/p>
她的眼前,再次浮現出那個數據的迷宮。但這一次,她不再是橫沖直撞,而是像一個最耐心的考古學家,小心翼翼地清理著每一塊碎片的邊緣,試圖找到它們彼此之間的聯系。
“找到了……一些片段……”林蔚的聲音變得有些干澀。
“念?!?/p>
“項目代號:‘刻耳柏洛斯’(Cerberus),也就是‘地獄犬’。項目負責人:伊芙琳·里德博士(Dr. Evelyn Reed)。項目目標:創(chuàng)造一種具備高度環(huán)境適應性、超強再生能力以及可控攻擊性的‘完美生物兵器’……”
林蔚頓了頓,咽了口唾沫,繼續(xù)說道:“實驗日志……片段一:‘基因剪輯成功,融合了三種深海生物的再生基因,以及兩種節(jié)肢昆蟲的甲殼素生成基因。實驗體在肢體切除后,僅需十七分鐘即可完全再生……’”
“片段二:‘攻擊性測試失控。實驗體D-03在模擬作戰(zhàn)中,撕碎了三臺加強型戰(zhàn)斗機器人。其釋放的腐蝕性體液,甚至能溶解超合金裝甲。建議將收容室的等級提升至最高……’”
“片段三……也是最后一段,來自一段音頻日志,發(fā)送者是伊芙琳·里德博士本人,但音頻已經損壞,我只能還原出幾個關鍵詞……”
“什么關鍵詞?”陳默的眉頭緊緊皺起。
林蔚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道:“‘……失控……它們在互相吞噬……不,是在融合……三位一體……鑰匙是唯一的……鎮(zhèn)定劑……它在看我……上帝,它在……”
音頻到這里,就徹底中斷了。只剩下一段刺耳的電流噪音。
管道內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陳默和林蔚都能聽懂這段話背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含義。
地獄犬,不是一只怪物。
它曾經是三只?,F在,它們融合成了一個更加恐怖的、無法名狀的整體。
而第三把鑰匙,似乎不僅僅是通關的道具,它本身,就對這個怪物有著某種特殊的“鎮(zhèn)定”作用。
“最糟糕的是這個?!绷治嫡{出了另一份文件,那是一份諾亞塔的建筑結構藍圖,上面用紅色的線條,標注出了他們現在的位置和通往五十層的路線。
“從我們這里,到五十層,直線距離并不遠。但是,我們不能走主通道。凈化者軍團肯定已經封鎖了所有常規(guī)路線。我們唯一的路,是穿過這片通風系統,進入六十到五十一層之間的中央廢料處理管道?!?/p>
“廢料處理管道?”
“是的?!绷治档哪樕行╇y看,“諾亞塔上層區(qū)域產生的所有實驗廢料、生物垃圾、化學廢液……都會通過這個管道,被輸送到下層的焚化爐。根據記錄,這條管道……已經有五年沒有進行過徹底清掃了。”
五年。
在一個進行著無數禁忌生物實驗的地方,一條五年沒有清掃過的垃圾管道。
那里面會滋生出什么東西,根本無法想象。
陳默沉默了。他看了一眼手中那把還算精良的突擊步槍,又看了一眼林蔚。
前方的路,已經清晰地擺在了他們面前。
那是一條通往地獄深淵的、由垃圾和未知怪物組成的惡臭之路。
“走吧?!?/p>
最終,陳默站了起來。他的聲音沒有絲毫的動搖。
絕境,他經歷過太多次。比這更惡劣的環(huán)境,他也曾掙扎求生過。只要還有一絲希望,他就不會停下腳步。
林蔚也站了起來,她將兩把鑰匙仔細地收進背包最內側的口袋,然后緊了緊背包的帶子??謶忠廊淮嬖?,但陳默的鎮(zhèn)定,像一劑強心針,注入了她的身體。
她不再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女孩。她是他的眼睛,他的地圖,他不可或缺的戰(zhàn)友。
兩人一前一后,開始在黑暗的管道中,向著那個代表著“未知”和“死亡”的廢料處理管道入口,緩緩爬去。
通風管道內的路,比他們想象的更加復雜。
無數的分支如同迷宮,有些通向死路,有些則布滿了早已廢棄的傳感器和陷阱。他們完全依賴著林蔚從藍圖中規(guī)劃出的路線,在黑暗中艱難前行。
陳默在前面開路,他包扎好的手臂成為了他最好的支撐點,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測試著腳下金屬板的強度。而林蔚則緊隨其后,個人終端的屏幕上,是不斷滾動的路線圖和環(huán)境數據分析。
“前方三米,右轉。注意,拐角處有一個高壓蒸汽閥門,根據系統記錄,它偶爾會失控泄壓?!?/p>
“收到。”
陳默放慢了腳步,貼著左側的管壁,小心翼翼地探頭觀察。果然,一個銹跡斑斑的巨大閥門,正發(fā)出“嘶嘶”的漏氣聲。
他們屏住呼吸,快速地通過了那個區(qū)域。
“再前進二十米,有一個垂直向下的通道,落差大約十五米。那是通往廢料管道的最后一段路?!?/p>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那個垂直通道的入口。
那是一個直徑約兩米的圓形洞口,向下望去,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只有一陣陣混雜著化學品和腐爛有機物的、令人作嘔的惡臭,從下方緩緩升騰而起。
通道的側壁上,固定著一排早已銹蝕不堪的金屬爬梯。
陳默用腳試探了一下,爬梯發(fā)出“嘎吱”的、令人牙酸的聲響。
“我先下。”陳默回頭對林蔚說,“跟緊我,注意腳下。如果梯子斷了,盡全力抓住我?!?/p>
“好?!绷治涤昧Φ攸c了點頭。
陳默沒有再多說,他翻身進入通道,雙手抓住冰冷的爬梯,開始緩緩向下。
他每下去一步,都承受著巨大的風險。腐朽的金屬隨時可能斷裂,而十五米的高度,足以讓他們摔成重傷。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
金屬摩擦的“嘎吱”聲,下方傳來的、若有若無的滴水聲,以及那越來越濃烈的惡臭,共同構成了一曲通往地獄的序曲。
終于,陳默的雙腳,踩到了堅實的地面。
這里是一個稍微寬敞一些的平臺,連接著他們剛剛下來的通風管道,和另一條更加巨大的、橫向的管道。
那條巨大的管道,就是他們的目標——中央廢料處理管道。
它的入口處,有一個厚重的、由液壓驅動的圓形閘門。但此刻,閘門因為年久失修,只關閉了一半,留下了一個半月形的、足夠一人彎腰通過的縫隙。
而那股令人作嘔的惡臭,正是從這個縫隙中源源不斷地涌出。
林蔚也平安地落到了平臺上。她剛一站穩(wěn),就被那股濃烈的氣味嗆得一陣干嘔,不得不捂住了口鼻。
“就是這里了?!彼钢莻€半開的閘門,聲音從指縫間悶悶地傳出來,“穿過這里,再走大概三百米,就能找到通往五十層生物實驗室的維修通道入口。”
陳默沒有說話。他走到閘門前,蹲下身,向著那片黑暗的縫隙中望去。
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見。但他的直覺,卻在瘋狂地向他報警。
那里面,有東西。
不是機器,也不是人類。而是某種……活著的,潛伏在黑暗和污穢中的東西。
他從腰間解下一枚備用的熒光棒,彎折,激活,然后向著縫隙里扔了進去。
綠色的熒光棒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飛入了十幾米深的管道內部,然后落在了黏稠的、不知是什么物質組成的地面上。
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周圍一小片區(qū)域。
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間,林蔚的瞳孔,猛地收縮成了針尖大小。
只見在熒光棒的光芒下,管道的內壁上、地面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如同血管網絡般搏動著的、暗紫色的生物菌毯。那菌毯還在緩緩地蠕動,仿佛擁有生命。而在菌毯之上,散落著無數森白的骨骸,有人類的,也有一些無法辨別物種的、奇形怪狀的骨頭。
最讓他們毛骨悚然的是,他們看到在不遠處的菌毯上,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那東西緩緩地從黏稠的菌毯中“站”了起來。它沒有固定的形態(tài),像是一團由無數垃圾、污泥和骨骸聚合而成的爛泥。在它的“身體”上,長出了幾條如同節(jié)肢動物般的、由生銹金屬和骨頭組成的“腿”,支撐著它緩緩移動。
在它爛泥般的“頭部”,一顆不知道從哪里撿來的、早已失靈的凈化者電子眼,正閃爍著幽幽的紅光,死死地“盯”著入口處那突然出現的光源。
這,還僅僅只是他們在入口處看到的一只。
在這條長達數百米的、充滿了五年陳腐垃圾的管道里,到底還潛藏著多少這樣的“垃圾聚合體”,根本無法想象。
這里,已經不是一條簡單的管道了。
它已經演變成了一個獨立的、扭曲的、充滿了畸變生物的生態(tài)系統。
陳-默緩緩地站起身,握緊了手中的突擊步槍。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看了一眼身旁臉色慘白、身體微微顫抖的林蔚,又看了一眼那個通往污穢地獄的入口。
他知道,從踏入這個服務器機房開始,他們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向著地獄更深處邁進。
而現在,他們終于來到了地獄的門口。
“準備好了嗎?”他低聲問道。
林蔚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胃里的翻江倒海和心中的恐懼。她抬起頭,迎上陳默的目光,用力地點了點頭。她的眼神中,雖然還有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她知道,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陳默不再猶豫,他檢查了一下槍里的彈藥,然后率先彎腰,走進了那個散發(fā)著無盡惡臭和死亡氣息的黑暗之中。
地獄之門,在他們身后,緩緩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