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觸感從掌心蔓延開,卻奇異地壓下了一絲肋骨斷裂的劇痛。那根沉寂下去的銹鐵條握在手中,似乎比之前那柄破刀更沉,也更…順手。
短暫的死寂被打破。
更多的狄人注意到了墻下的異常,看到同伴詭異凄慘的死狀,他們眼中先是掠過驚疑,隨即被更兇悍的戾氣取代。幾聲唿哨,五六個狄人呈半包圍狀,小心翼翼地再次逼近。他們不再輕敵,眼神警惕地盯著葉逍然,或者說,盯著他手中那根看起來毫不起眼的鐵條。
葉逍然背抵著冰冷的石壁,無路可退。求生的本能壓過了所有的震驚和疑惑。他不會什么劍招,握劍的姿勢甚至有些笨拙。
但當最前面的狄人猛地揮刀砍來時,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
不是格擋,不是閃避。
他腰腹發(fā)力,擰身,揮臂——動作僵硬而樸實,甚至帶著點劈砍柴火時的那種弧度。只是此刻他揮出的,不再是鈍重的柴刀,而是這柄初顯崢嶸的古劍殘骸!
“嗤啦——”
一聲輕響,不像金屬碰撞,倒像是利刃劃破了厚厚的皮革。
那狄人手中的彎刀應聲而斷,切口平滑得嚇人。劍勢未盡,順勢掠過他的胸膛,皮襖和肌肉如同熱刀切油般分開,鮮血狂涌而出!
那狄人臉上的兇狠凝固了,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噴血的胸膛,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葉逍然自己也愣住了。他根本沒感覺到多少反震的力道,仿佛只是劈開了一捆枯枝。
另外幾個狄人駭然止步,驚疑不定地看著葉逍然手中那根依舊銹跡斑斑的鐵條,又看看地上瞬間被重創(chuàng)的同伴。
機會!
葉逍然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近乎野獸般的嘶吼,壓下恐懼和傷痛,主動踏前一步,再次揮動手中的鐵條!
依舊是毫無章法的劈砍、橫掃。動作因傷痛的牽扯而有些變形,甚至笨拙得可笑。
但偏偏,那根鐵條在他手中,展現(xiàn)出了可怕的鋒銳。
狄人格擋的兵器,觸之即斷;試圖欺近的身軀,碰著即傷。它不像是在進行精妙的搏殺,更像是在……清理障礙。以一種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摧毀前方的一切。
葉逍然完全沉浸在這種奇特的韻律中。他忘了害怕,忘了仇恨,甚至忘了自己身處何地。他只是機械地、拼命地重復著揮砍的動作,每一次揮出,都感覺背后的舊傷被牽扯得仿佛要再次碎裂,但手中鐵條傳來的、那種無物不破的詭異順暢感,又給他注入了一絲瘋狂的力量。
他像一頭被困在絕境的受傷野獸,憑著一股狠勁和手中神兵的犀利,竟然暫時逼得那幾個狄人不敢近身!
墻頭上的守軍注意到了下方的異常。有人驚呼,有人試圖放箭支援。
“下面還有人!是炮灰營的那個小子!”
“他手里拿的什么玩意?!”
“快!放繩索!接應他上來!”
幾根粗糙的繩索從墻頭拋下。同時,一隊守軍冒著箭矢,拼命從側翼殺過來接應。
葉逍然看到繩索,又看到援軍,精神猛地一振。他奮力揮出幾劍,逼退身前的狄人,踉蹌著抓住一根繩索,用盡最后的力氣向上攀爬。每一下動作都牽扯著斷骨和舊傷,痛得他眼前發(fā)黑。
墻上的同袍七手八腳地將他拖了上來。他一頭栽倒在垛口后面,劇烈地咳嗽著,血沫從嘴角溢出,手中的鐵條卻依舊死死攥著,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接下來的三天三夜,成了真正的人間煉獄。
狄人像是瘋了一般,不計代價地狂攻。壁壘幾度易手,墻頭上反復進行著慘烈的拉鋸戰(zhàn)。尸體堆積如山,血液將墻頭的泥土都泡得泥濘不堪,每一步踩下去都是粘膩和滑膩。
葉逍然簡單包扎了一下肋骨,幾乎沒得到任何喘息,就再次被投入戰(zhàn)斗。
那根銹鐵條再未展現(xiàn)出那日驚世的青光,但其本身的鋒銳已遠超尋常兵器。葉逍然就憑著它,和那股被逼到絕境后迸發(fā)出的、近乎本能的兇狠,一次次在鬼門關前掙扎回來。
他所在的這段城墻,因為他和手中那柄怪異“鐵劍”的存在,竟意外地多撐了很久。他不懂指揮,只會埋頭拼殺,但那種不要命的打法和不講道理的鋒利,無形中帶動了身邊幾個同樣絕望的炮灰,聚在一起,竟然勉強守住了一個小角落。
炮灰營…幾乎打光了。
原本嘈雜擁擠的營區(qū),變得空空蕩蕩。每次撤下來休整,都能看到更多空出來的鋪位和麻木絕望的新面孔——那是剛從后方押送來的新一批“罪囚”。
第四天清晨,狄人終于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了一片死寂的戰(zhàn)場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陽光穿透云層,灑在殘破的壁壘和累累尸骸上,非但不讓人覺得溫暖,反而有一種凄涼的殘酷。
葉逍然靠著垛口坐著,渾身裹滿干涸的血痂和污泥,那根鐵條橫在他膝上,劍身沾滿暗紅色的污跡。他累得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眼皮沉重得隨時會閉上。
一陣略顯不同的腳步聲傳來。
葉逍然艱難地抬起眼皮。是那個臉上有刀疤的隊正,他身邊還跟著一個穿著百夫長服飾、臉色冷峻的軍官。兩人身上都帶著傷,神情疲憊,但看葉逍然的眼神卻有些復雜。
刀疤隊正用腳踢了踢葉逍然身邊的尸體,沙啞著開口:“小子,命真硬。”
葉逍然沒力氣回應。
那百夫長打量著他,目光尤其在他膝間那根不起眼的鐵條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回他疲憊卻依舊帶著兇悍余光的臉上。
“你叫葉逍然?”百夫長開口,聲音干澀。
葉逍然微微點頭。
“這幾日,你殺了多少狄狗,沒人記得清。但你守住了甲段垛口,帶著身邊幾個廢物撐到了最后,上面注意到了。”百夫長的語氣沒有任何情緒,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炮灰營先鋒團,原團長戰(zhàn)死,麾下…也沒幾個人了。”
他頓了頓,看著葉逍然:“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炮灰營先鋒團團長。”
葉逍然猛地抬起頭,干裂的嘴唇動了動,卻沒發(fā)出聲音。眼中先是掠過一絲極淡的茫然,隨即又被更深沉的疲憊和麻木覆蓋。
團長?
炮灰營的團長?領著另一群注定要死的牲口,沖向下一處死亡的漩渦?
那百夫長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扯出一個近乎殘酷的弧度:“沒讓你享福。是讓你帶著下一批填壕的,死得有點用處。至少…像你這幾天一樣,多換幾條狄狗的命。”
他說完,不再多看葉逍然一眼,轉身離開。
刀疤隊正留下一個皮質的水袋,里面依舊是劣質的燒刀,拍了拍葉逍然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小子,能多活一天,就算一天。至少…死前能多吃幾口飯。”
腳步聲遠去。
葉逍然獨自坐在尸山血海之中,膝上是那根救了他命、也注定將他推向更深淵的銹鐵條。
陽光照在他臉上,一片冰冷的慘白。
先鋒團…團長?
他緩緩握緊了膝上的鐵條,銹跡和血污硌著掌心。
然后,他發(fā)出了一聲極低極低的、仿佛嗚咽般的笑聲。
青冥劍的劍光也在緩緩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