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蓉兒媳婦.....”
尤氏說到這兒停住了嘴巴。
畢竟自己丈夫和兒媳婦弄在一起,揭出去簡直是天大丟人的事。
想到這里,心中有些忐忑,步伐有些慢了下來。
這時(shí)旁邊又有一女人才怯生生的插話道:“大嫂子,鳳丫頭說的極是!大伯爺一向公事繁冗!”
“現(xiàn)在夜深寒重,眼看風(fēng)更緊了,不如……不如咱們先回房去?待明兒天亮,遣個(gè)小廝去門上問問……”
這女人臉蛋白皙嬌俏,一副風(fēng)流小寡婦模樣,正是那李紈。
穿著秋香色素面綢面薄棉襖,顏色半新不舊。
束得死緊的襖子也壓不住她豐腴的輪廓。
“明兒天亮....怕是什么都....咳....”王熙鳳話鋒一轉(zhuǎn),臉上卻換了副驚詫無措的模樣,聲音也急切高亢起來:
“哎喲喂!嫂子是至善至賢的人,平日里對蓉兒媳婦噓寒問暖,當(dāng)心肝寶貝似的疼著,想來蓉兒媳婦她是決計(jì)干不出這事的。”
“依我說,好嫂子,珠大嫂子說的對,咱們先回去吧!許是……許是珍大哥哥去看看天香樓哪里漏雨了?再不然……是樓里有老鼠,驚擾了病人?”
“總之,絕不是你想的那樣....”
“咱們這么烏泱泱一群人過去,萬一……萬一啥事沒有,豈不傷了珍大哥哥體面?也難為蓉兒媳婦臉上無光啊!
“回頭珍大哥哥惱了,我這勸架的也要跟著吃掛落!”
她嘴里說著“回去”,腳下卻紋絲不動.
反而把尤氏往天香樓方向又推了幾步。
尤氏被她這幾句話一拱,那點(diǎn)殘留的顧慮和羞憤徹底被怒火燒沒了。
“等到明兒天亮,怕是什么都晚了!!”她猛地甩開王熙鳳的手,聲音嘶啞顫抖:“回?!不!我偏要去看看!”
“看看我那‘當(dāng)頂梁柱’的好老爺!看看我那‘賢惠’的好兒媳婦!看看他們在這‘僻靜’的好地方……到底在‘治’什么頭風(fēng)鼠患!”
“他們都不要臉了!我還要什么臉!”
“這一大家子都別活了!我尋思著找根繩子吊死拉到,也好勝過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
王熙鳳緊箍尤氏臂膀,聲音甜得滴蜜:“大嫂子消消氣!珍大哥哥最是敬重您……斷不會如此..”
這群人背后。
廊角幽暗處。
一個(gè)嬌小人兒裹著一件白狐腋下毛做的斗篷,纖細(xì)得不像話的腰肢,被一根松花綠汗巾子虛虛系著,竟似風(fēng)稍大點(diǎn)就能攔腰折了去。
林黛玉倚在朱漆廊柱上,那斗篷長長地曳下來。
一點(diǎn)綠緞面鞋尖兒從裙中露出,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勾人伶仃。
“牡丹花下死,枯槁土上生,濁臭之地,徒添腌臜。”林黛玉拿著汗巾兒擦了擦雪頸,愁生生的說道:“這熱鬧有什么好看的,我們走吧。”
帶著丫鬟轉(zhuǎn)身離去。
一群女人殺到這天香樓。
沒見到木門深掩,卻看見大敞開著倒在了地上。
這等正大光明,卻不像是偷情的地方。
尤氏一馬當(dāng)先沖了進(jìn)去。
只見一張?zhí)钇岬窕ù蟠采希Z珍錦衣敞開,面色微紅,額上覆著一塊濕帕,雙目緊閉,沉沉昏睡著。
另一邊地上還躺著個(gè)賈薔。
秦可卿一身家常素綾襖兒,云鬢微亂,臉頰帶著驚悸未褪的蒼白站在一旁。
拿著汗巾在手,額前薄汗頻出,姿態(tài)焦急惶恐。
哪里有半分春情,分明是個(gè)伺候病中尊長的孝順兒媳。
而坐在床邊圓凳上的,正是剛剛酒席上的那個(gè)喚作西門慶的潑皮郎中!
他衣冠齊整,面色平靜,一手正搭在賈珍的腕脈上,凝神靜氣。
滿屋子沖入的殺氣瞬間凝滯。
尤氏沖在最前頭,一只腳還抬著,像只被掐住脖子的斗雞,張口結(jié)舌。
聲音卡在喉嚨里,憋了半晌,才尖利地?cái)D出:
“……你!西門先生?!你……你怎么還在此處?!”
眼睛狐疑地在西門慶、秦可卿、賈珍臉上來回刮。
已是扮演好郎中的西門大官人,緩緩抬起眼,眼神掃過這一群如臨大敵的婦人。
尤其在那艷光四射的王熙鳳臉上停了一瞬,隨即垂下眼簾,不慌不忙抽回手,聲音故作醇厚如溫酒:
“回太太話。在下告辭后,本欲尋路出府,無奈府門深院,路徑繁復(fù),又貪杯喝多了幾口黃酒,一時(shí)昏聵,便在園中迷了路。”
“行至東北角假山石后,忽見一人倒地不起,走近一看,竟是貴府賈老爺!”
“天寒露重,豈能任其臥于寒濕之地?在下便拼著力氣,將老爺背負(fù)至此亮光處,原是蓉大奶奶居所。”
“幸得大奶奶深明大義,開門容我暫入救治賈老爺。
西門大官人語速平緩,條理清晰。
把救人說得輕描淡寫,倒顯出幾分古道熱腸。
這話一出。
尤氏臉上那點(diǎn)戾氣“嘩啦”一下泄了大半。
“那賈薔呢?”尤氏又問道。
西門大官人答道:“這位路上遇上有心幫我,卻在進(jìn)門之時(shí)被這脫落的門框給砸暈了。”
尤氏雖說還有疑慮,但自己丈夫此刻倒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總是真。
況且這小小的房間有四人,總不能喪心病狂,不顧羞恥,膽大如此。
她這才慌張地?fù)涞酱策叀?/p>
聲音虛軟,帶著后怕驚喊道:“老爺?老爺?您這是怎么了?”
“西門先生,我家老爺他……可有大礙?”
西門大官人站起身,對尤氏拱了拱手:“太太寬心。乃是急火攻心,兼之外感風(fēng)寒,濁酒又傷了脾胃,一時(shí)氣血上涌而致昏厥。”
“此刻脈象已漸平復(fù),當(dāng)無大礙。好生歇息一晚,飲些安神驅(qū)寒的湯水,過了時(shí)日自會醒來。萬勿再動怒傷身了。”
“不過,這位薔兄弟腦后被門框砸到,許是有些后癥,得小心才是。”
“說不得....”西門大官人嘆了口氣:“說不得要昏上許多日子也未可知。”
尤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心頭百味雜陳。
羞慚、慶幸攪在一處,嘴里只剩喃喃:“多謝……多謝西門先生!多虧先生仗義!不然我家老爺躺在那深草中....”
心中一陣后怕掠過。
她不管身后的王熙鳳冷冷的看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