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牛早就問好了鏢局回鎮(zhèn)上的時間,后天正好有一趟回程的鏢隊,不過不是錢大伯負責的鏢隊了。
王明遠則趁著今天還有空,帶著王大牛又多買了點禮物和縣城獨有的“特產(chǎn)”,直到那藤筐又塞的和來時的那座“小山”一樣高才帶著惋惜般罷手。
鏢局的馬車在回程的路上上吱呀作響,揚起一路輕塵,又是顛簸的三天,不過回程的心境到底是不同的,感覺路上的顛簸難受也被回程的喜悅沖淡不少。
大哥每天走在路上,都要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王明遠,黝黑的臉上都是壓不住的笑意。
車輪碾過熟悉的黃土路,永樂鎮(zhèn)那熟悉的輪廓終于出現(xiàn)。
和鏢局分開后,王明遠先是來到不遠處的趙氏蒙學。
蒙學的院門依舊,門口的青磚斑駁,卻透著讓人心安的沉靜。
趙夫子捻著胡須,聽完王明遠簡述縣試經(jīng)過,眼中波瀾不驚,只微微頷首:
“嗯,情理之中。以你之勤勉扎實,若不過,倒是奇事了。”
他枯瘦的手指又點了點桌上的《四書章句》,
“兩月后便是府試了,萬不可懈怠。家中若無法靜心,可回此地溫書,疑難之處,或可與你參詳一二。”
趙夫子話語平淡,卻帶著師者沉甸甸的期許。
王明遠恭敬應下,從行囊中取出一個素雅的紙包,里面是一方縣城買的上好硯臺。
“學生一點心意,夫子莫要嫌棄。”
趙夫子接過,指尖摩挲著微涼的硯臺,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彎,終是沒有推辭。
“明遠!明遠兄!”
一個圓滾滾的身影炮彈般從學舍中沖了出來,正是小胖子張文濤。
才這點路,他跑得氣喘吁吁,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羨慕與激動,
“案首!真的是案首!快跟我說說,縣衙考場啥樣?搜身真扒光了嗎?考題難不難?”
他連珠炮似的問著,眼神晶亮,隨即又耷拉下肩膀,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懊喪,
“唉,你都成案首了,我《大學》才剛啃完……不過!”
他猛地挺起胸脯,像模像樣的拱拱手,“我張文濤,也要發(fā)奮圖強,童生功名,指日可待!”
這宣言王明遠打小就聽,雖然每次都沒有堅持下來。
王明遠也沒戳破,他笑著從背囊深處摸出一個油紙包,熟悉的甜香瞬間逸散開來:
“指日可待的張童生,看看這是何物?”——正是縣城“酥香記”那讓張文濤念叨了半年的蜜三刀和核桃酥。
小胖子眼睛“唰”地亮了,剛才的豪言壯語瞬間被拋到九霄云外,一把接過,笑得見牙不見眼:
“還是明遠兄懂我!”
那模樣,和幾年前坐他旁邊那個拍著胸脯說要考狀元,轉頭卻為一塊糖糕流口水的小小蒙童身影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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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zhèn)東頭的王記鹵肉鋪子,煙火氣正濃。這幾年來,已經(jīng)從一個小攤發(fā)展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鋪子。
油亮的鹵汁在鐵鍋里咕嘟翻滾,熟悉的肉香依舊霸道地占領了半條街巷。
大嫂系著粗布圍裙,正麻利地剁著砧板上的豬頭肉,狗娃則在旁邊忙著收盤子端碗筷。
“翠花!狗娃!”大哥的大嗓門穿透喧鬧的店鋪。
大嫂抬頭,刀停在半空。
狗娃一個激靈,眼睛瞬間聚焦在他爹的身影上,又飛快地掃向他爹背著的那個鼓囊囊的藤筐。
“中了!咱家明遠,案首!是縣試案首!”王大牛的聲音帶著滿滿的驕傲。
翠花手里的刀“哐當”一聲落在砧板上,油乎乎的手在圍裙上胡亂抹了兩把,臉上帶著狂喜,大聲的回道:
“太好了!我就說咱三郎是文曲星下凡!好!太好了!”此刻大嫂已經(jīng)激動的不知道該干嘛。
又想到想著急回家告訴家里人,然后便大手一揮,沖著店鋪里稀稀拉拉的幾個顧客喊道,
“今日我家有大喜事,鹵肉通通八折!賣完早點收攤!”
狗娃早已沖到他爹面前,臉上自然也帶著驚喜和興奮。
但手卻不由自主的去幫他爹搬行李,順便有點按捺不住的問:“爹……吃的……縣城的……”連“禮物”二字都省了。
王明仁故意板起臉:“吃?光顧著照顧你三叔考試了,哪還記得這個?”
狗娃的臉瞬間垮得像被揉皺的油紙,嘴角也撇了下去。
王明遠也是忍俊不禁,伸手從藤框一側掏出個大油紙包,在狗娃鼻子底下晃了晃,一股混合著芝麻和糖霜的甜香散開:
“喏,你爹呀,就知道逗你,欺負你嘴饞,這‘滿口香’的芝麻糖和五香豆干,某人在我們臨走前就天天念叨,能忘?”
狗娃一把接過油紙包緊緊摟在懷里,還不忘朝王明遠投去一個“還是三叔最好”的感激眼神。
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幸福得直哼哼,還是和小時候一般無二,只不過這個體型配著這個動作著實滑稽。
雖然身量快趕上大哥了,但是畢竟還是個年歲不大的“小孩”。
歸家的最后一段路,大哥大嫂的腳步快得像踩著風火輪。
大嫂是急著要把這“案首老爺”的喜訊帶回村里,好讓那些背后嚼舌根的長舌婦們瞧瞧;
王大牛則恨不能一步跨進家門,親口告訴爹娘這個光耀門楣的消息;
狗娃更是心急火燎,只想快點到家和虎妞這個好姑姑、好吃貨搭檔一起分享美味。
三人腳下生風,王明遠跟在后面,幾乎要小跑才能趕上,累的直喘氣。
遠遠就望見王家那熟悉的院墻,虎妞正帶著小侄女豬妞在門口玩石子。
大嫂去鋪子里忙,都是她幫忙帶小侄女。
眼尖的虎妞瞧見人影,立刻驚喜的跳起來揮手:“大哥!大嫂!”。
小侄女豬妞也邁著小短腿,搖搖晃晃地跟著姑姑跑過來。
王大牛一把抄起撲到腿邊的小女兒,高高拋起,洪亮的笑聲震得樹梢的麻雀撲棱棱飛走:
“哈哈!咱家出文曲星嘍!你三叔考過縣試啦!案首!頭名!”
虎妞聽到后也在一旁開心又激動的拍手:“三哥真厲害!我就知道你能行!”
豬妞被爹爹拋得咯咯直笑,小腦袋卻滿是困惑,奶聲奶氣地問:“爹爹,暗叟(案首)是啥?能……能吃嗎?”
看來這個小侄女也繼承了她哥和她姑姑的貪吃本色,滿院頓時爆發(fā)出哄堂大笑。
屋里的趙氏和挺著孕肚的二嫂錢氏聞聲出來,臉上也是掩不住的喜色。
傍晚,二哥和父親從地里回來。
得知喜訊后,王金寶布滿溝壑的臉瞬間舒展開,連說了三個“好”字,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王明遠的肩上,眼底閃著欣慰的水光。
人齊了便是分發(fā)禮物環(huán)節(jié),給爹的新氈帽,給娘的桃木簪,給大嫂的絹花,給二哥的手套,給二嫂的柔軟細布,給虎妞的一大兜子吃食(抱歉也是吃的東西,因為她也只愛這個),給豬妞的其他黃色絹花,還有給未出世小侄子/侄女的撥浪鼓……
然后又掏出了各種給家里買的東西,縣城特產(chǎn)的十里飄香陳醋和醬油,幾匹劃算的粗布.....
小小的院落被驚喜的呼聲和滿足歡喜填滿。
暮色四合,王家堂屋內,一家人圍桌而坐。
粗瓷碗里盛滿油亮的燉肉,金黃的貼餅子堆在笸籮里,大嫂特意切了一大盤自家鹵的豬頭肉和豆干,色澤誘人,然后又炒了幾道小菜。
父親則拿出來了自家釀的米酒,沒有精致的杯盞,就著粗陶碗,家里幾個男人都走了一碗酒。
酒香混著飯菜的香氣,氤氳升騰。
王明遠坐在這一片暖融融的喧囂里,聽著家人毫無顧忌的談笑,內心無比溫暖。
王大牛則趁王明遠沒注意,偷偷用胳膊肘捅了下他爹,見他爹看過來,壓低聲音說道:
“我覺得咱家肯定是祖墳冒青煙了,得挑個日子好好祭拜下,我都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