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庾亮歇在姨娘房中。
他總歇在姨娘房中。
正睡得昏沉,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一下下撞得人心煩。
“大人!大人醒醒!”
下人的聲音帶著慌張。
庾亮被擾了清夢,不耐煩地睜開眼,語氣暴躁,“什么事?”
“是公主派人來傳話,讓您即刻去衙門一趟。”
“她又要干什么?”
庾亮猛地坐起身,眉頭擰成一團,“辦個鹿鳴宴已經夠折騰了,深更半夜的去衙門做什么?”
“聽說是睿親王從建州回來了,覺得前刺史陸大人的通匪案有蹊蹺,公主要看當年的卷宗。”
“你說什么?”
庾亮像是被兜頭澆了盆冷水,瞬間清醒過來,臉上的睡意褪得一干二凈。
他顧不上抱怨,手腳麻利地抓過衣服往身上套,心里頭亂成一團麻。
那樁案子是他和梁王最深的秘密,怎么偏偏被裴景明翻了出來?
這嘉安公主,還真把自己當青天大老爺了,非要把揚州攪個天翻地覆才甘心?
“不就是些舊文書么,非得半夜看?”
姨娘不滿地嘟囔著,伸手想去拉他。
“閉嘴!”
庾亮狠狠瞪了她一眼,語氣里的戾氣嚇得姨娘縮回了手。
他胡亂系好腰帶就往外沖,連句交代都沒留。
姨娘的院里亂成一團,刺史府的正院里卻很安靜。
刺史夫人坐在窗前,一身半舊的素色衣裙,手里捻著串紫檀佛珠。
月光灑在她清瘦的臉上,滿是揮不去的愁緒。
她根本睡不著。
這些年,庾亮的心早就不在她這里了,連帶著這屋子都冷清得像冰窖。
“夫人,”心腹丫鬟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方才聽門房說,大人被公主傳喚,已經出門了。”
夫人捻著佛珠的手指頓了頓,眼簾低垂,聲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誰知道是真被公主叫走了,還是又去了那賤人院里歇著了。”
庾亮不止有一房姨娘,還有一房不為人知的外室。
夜越來越深,刺史夫人也熬不住疲憊,歇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院墻外忽然傳來幾聲布谷鳥的啼叫,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刺史夫人猛地睜開眼,從床上驚坐起來。
她叫來心腹丫鬟,“他要見我。”
刺史夫人的聲音,有緊張,也有期待。
“大人還沒回府,看這光景,怕是被公主扣在衙門了。”
丫鬟壓低聲音,幫著夫人穿衣裳,又悄悄開了門出去。
刺史府向來以“清廉”聞名,連伺候的下人都比別家少了大半。
此刻府里靜得只剩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倒正好方便了她們行事。
主仆二人沒點燈,借著月色,憑著多年的熟稔往院墻摸去。
到了院墻處,刺史夫人學著布谷鳥的調子低低叫了兩聲。
墻外立刻傳來回應。
她心頭一熱,慌忙撥開墻根的矮樹叢,露出一道不起眼的暗門,輕輕拉開。
門外站著的果然是蘇樊。
男人一身青色長衫,身形清瘦挺拔。
“樊郎,你怎么來了?”
她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欣喜。
“儷姐姐,”蘇樊上前一步,語氣溫柔,“我許久未見你,方才公主傳召大人,我也跟著去了衙門,公主說無需我在旁伺候,我便想著,趁這空檔來見你一面。”
儷娘聽得心頭發暖,一把抱住他,“好樊郎,還是你心里念著我。”
就在兩人相擁的瞬間,四周忽然亮起數點火光。
裴景明搖著折扇,慢悠悠地從樹后走出來,嘴角噙著促狹的笑,“原來刺史府里,還有這般熱鬧的趣聞。”
蘇樊和儷娘臉色驟變,下意識地抱得更緊,驚懼地瞪著突然出現的男人。
裴景明心里樂得很。
他本想等曲凌把蘇樊從衙門支走,自己去蘇家守株待兔,把人堵在屋里打一頓,再逼他來見儷娘,好證實庾亮的確帶了綠帽。
沒想到這蘇樊竟主動跑來找儷娘,倒省了他不少功夫,直接甕中捉鱉。
儷娘渡過最初的慌亂,目光銳利地掃過裴景明。
見他容貌不俗,多看了幾眼才問道,“你是誰?是庾亮派你來捉奸的?”
蘇樊卻盯著裴景明身上那料子考究的錦袍,心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正要開口,卻被裴景明搶了先。
“我是又如何?”裴景明挑眉,笑意更深,“難不成你們還有理了?”
儷娘冷笑一聲,挺直了脊背,“我嫁他時,他狗屁都不是,如今他升官發財,左擁右抱,將我棄如敝履,我紅杏出墻,有什么不對?”
儷娘很坦蕩,當著裴景明的面,大大方方挽住蘇樊的胳膊。
她下巴微揚,“你回去告訴庾亮,我愿與他維持夫妻的體面,井水不犯河水。”
“他若非要揪著這點事不放,把我逼急了,別怪我把他那些見不得人的丑事全抖出來,讓他這刺史當不成。”
裴景明聞言挑了挑眉,折扇合在掌心,饒有興致地追問,“哦?他還有什么丑事?說來聽聽。”
儷娘皺眉,感覺不太對。
這個人不是庾亮的人么?
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身旁的蘇樊卻突然跪了下去。
他聲音帶著急惶,“此事全是我的錯,是我一時糊涂勾引了儷娘,與她毫無關系,求王爺降罪于我,放過她吧。”
儷娘徹底愣住了,呆呆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男人。
又猛然看向裴景明。
王爺?
原來這人不是庾亮派來的,竟是位王爺?
她不明白,金尊玉貴的王爺怎么會摻和到她家這點齷齪事里來。
裴景明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眼底浮起一絲冷冽,用扇尖輕輕點了點蘇樊的腦袋,語氣聽不出喜怒,“范疏,你倒是情深義重。”
蘇樊身子一僵,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他明明用的是“蘇樊”這個化名,睿親王怎么會知道他的本名?
儷娘也察覺到了不對,看向蘇樊的眼神里多了幾分驚疑。
“你到底是誰?”
儷娘的聲音冷了下來。
“接近我是為了什么?”
范疏說,“儷娘,我對你是真心的……”
儷娘一個耳光甩在他臉上,“連名字都作假的人,也配說真心二字?”
她的表情兇狠,“你的確是我見過的貨色里,有幾分姿色的,可你敢騙我,我照樣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