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熟悉的觸感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厭的指尖,瞬間擊穿了他所有的疲憊和傷痛帶來的麻木!
師父的懷表!
那半塊黃銅表殼,邊緣那道深刻的劈砍凹痕…他絕不會認錯!這懷表師父從不離身,視若性命,甚至開玩笑說將來要帶進棺材里!它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出現在這口妖靈黑街入口的詭異棺材里?!
無盡的黑暗和死寂中,沈厭的心臟瘋狂擂動,血液逆流沖上頭頂,又瞬間凍結。師父失蹤多年,生死不明,所有線索早已斷絕。這半塊懷表,是多年來唯一的、也是最殘酷的實物證據!它出現在這里,意味著什么?師父來過黑街?遭遇了不測?還是…這本身就是歸墟教或者黑街幕后操縱者設下的又一個針對他的惡毒陷阱?
巨大的震驚和洶涌的疑慮幾乎要沖垮他的理智。他死死攥著那半塊冰冷的表殼,指甲幾乎要摳進銅殼里,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喉嚨里涌起一股腥甜。
但他強行壓下了所有翻騰的情緒。現在不是失控的時候。他還在賭局中,在這口詭異的棺材里。蘇九娘的提醒再次回響——“多看看…未必是死人。”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陳腐木料味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通幽眼在絕對的黑暗中艱難地運轉,仔細感知著棺內每一寸空間。除了手中這半塊懷表,棺內似乎再無他物。沒有尸體,沒有陷阱,只有無盡的空寂和寒冷。
這口棺,考驗的不是武力,而是心志。用他最深的掛念和恐懼,來摧毀他的理智。
沈厭閉上眼,不再試圖“看”,而是將全部心神沉入那半塊懷表。指尖摩挲著那道熟悉的凹痕,冰冷的觸感下,似乎還能感受到一絲極微弱的、屬于師父的、早已冷卻的“氣息”。
時間在黑暗中緩慢流逝。陰寒不斷侵蝕,右手的劇痛和左臂的麻木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續不休。但他只是緊緊握著那半塊懷表,如同握著錨點,任憑外界如何,心神始終凝定。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
咔噠。
一聲輕微的機括響動從頭頂傳來。
緊接著,棺蓋被人從外面緩緩推開。
慘綠色的磷火光重新涌入,刺得沈厭微微瞇起了眼。狐貍面具那尖細滑膩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喲,還真熬過來了?算你有點膽色。出來吧,賭局你贏了。”
沈厭從棺中坐起,動作略顯僵硬。他將那半塊懷表緊緊攥在手心,藏入袖中,面無表情地跨出棺材。地下空洞內,景象依舊,另外兩口棺材沉寂無聲,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
“恭喜恭喜,”狐貍面具嘻嘻笑著,遞過來一枚黑沉沉的、刻著一個“賭”字的木牌,“這是你的‘資格’。憑這個,可以在黑街大部分地方行走交易了。不過嘛…”他話鋒一轉,面具下的眼睛閃爍著狡黠的光,“你想問的事兒,尋常鋪面可未必知道。得去找‘明白人’。”
“誰是明白人?”沈厭聲音沙啞。
“喏,順著這條道往里走,看到一棵歪脖子鐵樹,樹下有個擺攤賣舊書的瘸老頭,”狐貍面具隨手一指空洞深處一條更陰暗的甬道,“他叫‘百曉生’,黑街里就沒有他不知道的價碼和消息——只要你付得起代價。”
沈厭接過木牌,不再多言,轉身走向那條甬道。
甬道曲折向下,磷火愈發稀疏,空氣更加陰冷潮濕。走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前方果然出現一棵奇特的、通體漆黑、枝干扭曲如同鐵鑄的怪樹。樹下,一個干瘦佝僂的身影蜷縮在一塊破舊的氈布后面,身前零零散堆著幾摞發黃脆弱的線裝書和一些奇形怪狀的破爛物件。他一條腿不自然地彎曲著,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兩盞鬼火。
這就是百曉生。
沈厭走到攤前。百曉生抬起眼皮,渾濁的目光在沈厭身上掃了一圈,尤其在他緊握的右手和袖口停頓了一下,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新面孔?想打聽什么?”
“一個古陣,”沈厭開門見山,將那個變得血紅的危險符文特征描述了一遍,“還有破解之法。”
百曉生聽完,嘿嘿低笑起來,露出幾顆發黑的殘牙:“‘穢源轉生陣’的變種…還被人強行改成了‘尸解爆’?嘿嘿,小子,你惹上大麻煩了啊。”他搓了搓枯瘦的手指,“這消息,可不便宜。”
“開價。”沈厭面無表情。
百曉生伸出三根手指:“三條。第一,這陣法催化穢氣,需要極其特殊的‘藥引’——一個命格至陰、且心甘情愿(或者被迫心甘情愿)獻祭所有生魂的‘活皿’。找到這個‘活皿’,或許能延緩甚至逆轉陣法。”
至陰命格的活皿?沈厭心頭一凜。
“第二,”百曉生壓低聲音,鬼火般的眼睛盯著沈厭,“布陣的那伙人(你知道我說的是誰),他們最近像瘋了一樣在找一樣東西——一張很古老的、據說是‘儺神’戴過的‘臉’。找到那張‘臉’,也許能跟他們做筆交易,或者…找到他們的弱點。”
儺面?!沈厭猛地想起鏡中幻境里,父親手中那半張斷裂的猙獰儺面!心臟再次抽緊。
“第三,”百曉生的聲音變得更低,幾乎如同耳語,目光卻銳利如刀,刺向沈厭,“關于你自己…或者說,關于你那對失蹤多年的爹娘。他們的名字,最近在黑街的‘暗花榜’上掛著呢,賞金高得嚇人。想知道是誰出的價嗎?嘿嘿…”
父母的名字在暗花榜上?!沈厭如遭雷擊,渾身血液瞬間冰涼!幕后黑手不僅算計他,連他失蹤多年的父母都不放過?!
巨大的沖擊讓他呼吸一窒,幾乎站立不穩。右手的劇痛和連日來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
他強行穩住心神,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代價。”
百曉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鬼火般的眼睛貪婪地盯住沈厭那裹著藥布、依舊不斷滲出血漬的右手:“簡單。你手上那點‘小麻煩’…看著挺別致。把你逼出來的第一口毒血,給我。”
他要沈厭右手穢毒發作時,最先逼出的、毒性最烈、最精純的那一口毒血!
這老鬼,不僅要消息費,還想要他壓箱底保命的東西!
沈厭眼神瞬間變得冰冷無比。但他沒有猶豫。時間緊迫,城隍廟下的邪陣隨時可能爆發。
“可以。”他聲音嘶啞,“但我還要加一條——關于給我引薦信那人的一切消息。”他指的是蘇九娘。
百曉生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嘿嘿笑道:“貪心的小子…成交!”
交易達成。百曉生飛快地將關于陣法破解的關鍵細節、以及蘇九娘的一些模糊傳聞(諸如她并非活人、與某件上古器物有關、在黑街地位超然卻極少插手等)低聲告知。
沈厭默默記下,然后伸出那只不斷滴落黑紫色污血的右手,懸在百曉生早就準備好的一個黑色陶罐上方。他運轉體內殘存的“炁”,強行沖擊右掌被冰封壓制的穢毒!
“噗!”
一大口粘稠如膠、黑紫發亮、散發著極度陰寒惡臭的毒血,從他口中猛地噴出,準確落入陶罐之中!
毒血入罐,竟發出“嗤嗤”的腐蝕聲,罐壁瞬間凝結出一層白霜!
沈厭身體一晃,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氣息萎靡到了極點,仿佛隨時都會倒下。逼出這口本源毒血,幾乎耗掉了他半條命,也讓他暫時壓制穢毒的努力前功盡棄,右手的黑氣再次開始緩慢蔓延。
百曉生卻大喜過望,如同捧著什么絕世珍寶,飛快地蓋緊罐子,塞進懷里。
“謝了小子!后會有期!”他嘿嘿笑著,卷起攤子,那條瘸腿竟異常靈活,幾下就消失在黑暗的甬道盡頭。
沈厭站在原地,劇烈喘息著,冷汗浸透重衣。他緩緩抬起左手,攤開。那半塊冰冷的懷表靜靜躺在掌心。他用力掰開表殼早已斷裂的夾層——
里面沒有機芯,只有一張被折疊得極小、顏色發黃的薄紙。
他顫抖著,用盡最后力氣將紙展開。
紙上,是用極其細密的朱砂線條勾勒出的…半張地圖!
地圖殘缺不全,但能隱約辨認出山脈河流的走向,以及三個用醒目的紅點標記的位置。其中一個紅點的位置輪廓,赫然與榕城西郊亂葬崗附近的地形隱隱吻合!而在地圖邊緣,還有半個模糊的、與灰布上圖案相似的扭曲根系標記!
師父…早就查到了地脈節點的線索?!他甚至可能去過!這懷表和地圖,是他故意留下的?還是遇害后被奪走,又陰差陽流落至此?
無數的疑問和冰冷的寒意席卷了沈厭。他死死攥著那半張殘圖,看著上面那三個刺目的紅點,又想起百曉生那三條沾血的消息。
至陰活皿、古老儺面、父母懸賞、地脈殘圖…還有城隍廟下那個隨時可能爆炸的邪陣…
所有的線索,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最終交織纏繞,指向一個更深、更黑暗的漩渦。
他踉蹌一步,扶住旁邊那棵冰冷的鐵樹,才勉強站穩。低頭,看著自己那不斷滴落毒血、黑氣繚繞的右手,又望向懷中那半塊冰冷的懷表和殘圖。
眼神,卻在極致的虛弱和痛苦中,一點點變得冰冷、銳利,如同淬火的刀鋒。
“歸—墟—教。”三個字,從他齒縫間緩緩擠出,帶著刻骨的寒意和一絲近乎瘋狂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