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齋后屋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草藥苦味和揮之不去的血腥氣。沈厭坐在一張吱嘎作響的舊木凳上,額角布滿細(xì)密的冷汗,右手掌心那道深可見骨的爪痕已經(jīng)被仔細(xì)清洗過,敷上了厚厚一層用雄黃粉、陳年糯米和幾味特殊草藥混合的灰褐色糊狀物,再用干凈的棉布重新裹緊。劇痛被藥力勉強壓制,但穢毒侵蝕帶來的陰冷和麻木感,如同跗骨之蛆,依舊沿著手臂緩慢向上蔓延,每一次心跳都帶來沉重的負(fù)擔(dān)。
老貓精爪上的陰氣,與他體內(nèi)吊魂蛛母的穢毒,如同兩種相斥的劇毒在他體內(nèi)交鋒、撕扯。普通的藥物只能延緩,無法根除。他需要更霸道的東西——百年桃木芯的純陽雷擊之氣,或者…地脈陰土中沉淀的極陰寒髓,以毒攻毒。
沈厭的目光落在桌上攤開的一本破舊線裝筆記上。紙頁泛黃發(fā)脆,邊緣卷起,字跡是師父那特有的、帶著點潦草的蠅頭小楷。上面記載著幾處可能生長雷擊老桃樹的地點,其中一處就在榕城西郊亂葬崗附近。但亂葬崗太大,無異于大海撈針。另一條路,就是鬼市。那種地方,魚龍混雜,三教九流匯聚,總有些見不得光的“硬貨”流通。
他拿起桌上那枚冰冷的“永通萬國”銅錢。暗金色的光暈里,纏繞的殷紅血氣在通幽眼下依舊刺目,兇宅的怨土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指尖。這玩意兒在活人地界是燙手山芋,但在鬼市,或許能換來點他需要的東西。
深夜,子時三刻。 榕城西郊,一片早已廢棄的破敗窯廠。坍塌的磚窯如同巨獸的殘骸,在慘淡的月光下投下猙獰的陰影。野草瘋長,沒過膝蓋,夜風(fēng)吹過,發(fā)出簌簌的怪響。
沈厭裹緊舊夾克,避開月光能照到的開闊地,沿著一條幾乎被荒草淹沒的小徑,深一腳淺一腳地向窯廠深處走去。空氣里彌漫著泥土、荒草**和淡淡的硫磺味。越往里走,周遭的溫度似乎越低,連蟲鳴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
轉(zhuǎn)過一座半塌的磚窯,眼前的景象豁然一變。
一片不大的洼地中央,竟然憑空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不是電燈,而是一盞盞形態(tài)各異的燈籠:紙糊的、骨制的、甚至某種半透明獸皮蒙的,散發(fā)著幽藍(lán)、慘綠、昏黃的光芒,將洼地映照得光怪陸離。燈籠下,影影綽綽地擺著幾十個攤位,有的鋪著破布,有的干脆就是一塊青石板。人影(或者說,非人的影子)在其中晃動,交談聲、討價還價聲、甚至某種怪異的咀嚼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嗡嗡的低語,如同無數(shù)鬼魂在竊竊私語。
鬼市!
空氣里充斥著駁雜的氣息:陰魂的森冷、精怪的腥臊、古物的陳腐、草藥的苦澀、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尸體**的甜膩…各種味道混雜,形成一種令人作嘔又莫名亢奮的氛圍。
沈厭剛一踏入這片被燈籠籠罩的區(qū)域,立刻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冰冷的觸手,從四面八方掃射過來。有好奇,有審視,更多的是一種不加掩飾的貪婪和惡意。他能清晰地“看”到:一個蹲在角落、兜售某種灰白色骨粉的佝僂身影,散發(fā)著濃重的土腥氣和尸臭;一個用破布蒙著臉、只露出一雙碧綠豎瞳的攤主,身前擺著幾株顏色妖艷的毒草,草葉上還掛著露珠般的粘液;甚至還有一個攤位上,擺著幾個巴掌大小、栩栩如生的小人偶,仔細(xì)看去,人偶的眉眼竟在不斷變幻,發(fā)出細(xì)微的啜泣聲…
這里沒有活人的規(guī)則。沈厭壓下心頭的警惕,目光快速掃過一個個攤位。他要找的是蘊含純陽之氣的雷擊木,或者極陰極寒的陰土。這兩種東西在鬼市都屬于稀罕物,價值不菲。
很快,他的目光鎖定了洼地邊緣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沒有華麗的燈籠,只點著一盞小小的、用某種黑色石頭雕成的油燈,豆大的火苗是詭異的慘白色。攤主是個縮在厚重黑袍里的影子,看不清面目,身前攤開的黑布上,只擺著三樣?xùn)|西:一截尺許長、通體焦黑、隱隱有金色雷紋流淌的桃木芯;一塊拳頭大小、色澤深褐、仿佛凝結(jié)了萬年寒氣的泥塊;還有一塊巴掌大的玉牌,玉質(zhì)溫潤,卻沁著幾縷如同活物般緩緩游動的、觸目驚心的血絲!
雷擊桃木芯!陰寒土精!還有那塊透著邪性的血沁玉!
沈厭心頭微動,正要上前詢問。
就在他腳步邁出的瞬間——
異變陡生!
一道快得不可思議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毫無征兆地從旁邊一個賣雜貨的攤位陰影里射出!目標(biāo)直指那個黑袍攤主!
那黑影速度太快,在通幽眼的視界里也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帶著強烈穢氣波動的殘影!它掠過空氣,甚至沒有帶起風(fēng)聲!
黑袍攤主似乎察覺到了危險,猛地抬頭,兜帽下兩點幽光爆閃!他枯瘦如爪的手閃電般抓向攤上那塊血沁玉牌!
但,晚了!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牙酸的、如同利物刺入朽木的聲響!
那道黑影精準(zhǔn)地穿透了黑袍攤主抓向玉牌的手腕,然后毫不停留,狠狠貫入了他黑袍下的胸膛!
“呃…嗬…” 黑袍攤主身體猛地一僵,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漏氣般的嘶鳴。他抓向玉牌的動作凝固在半空,兜帽下兩點幽光瞬間熄滅。緊接著,一股粘稠的、散發(fā)著濃烈腥臭的暗紅色血液,如同噴泉般從他胸口和手腕的破口處狂涌而出,瞬間染紅了身下的黑布!
那截雷擊桃木芯和陰寒土精,也被噴濺的污血浸染!
變故發(fā)生得太快,太突然!前一秒還在竊竊私語的鬼市,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盞黑色石燈慘白的火苗在微微搖曳。
下一秒,死寂被打破!
“殺人了!” “血!是活人血!” “誰干的?!” “快走!別沾晦氣!”
壓抑的驚呼、恐慌的低吼、混亂的腳步聲瞬間爆發(fā)!原本還維持著表面秩序的鬼市如同炸了鍋的蟻穴!離得近的攤主連東西都顧不上收,驚恐地向后退縮,撞翻了旁邊的攤位;遠(yuǎn)處的身影也紛紛騷動,有的迅速隱入黑暗,有的則伸長脖子,貪婪而警惕地盯著那攤噴涌的污血和染血的貨物。
混亂中,沈厭瞳孔驟縮!他的通幽眼死死鎖定在那道得手后正準(zhǔn)備遁入黑暗的“黑影”身上!那根本不是什么活物!那是一個…一個由無數(shù)灰黑色紙屑勉強粘合而成的、扭曲的人形輪廓!在它貫穿攤主身體后,構(gòu)成身體的紙屑正在迅速失去粘性,如同被狂風(fēng)吹散的灰燼,開始片片剝落、飄散!
而在那紛飛的紙屑核心,一縷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灰黑色穢氣,如同毒蛇的信子,一閃而逝!
是那個灰袍人的氣息!和吊魂蛛母背上、以及兇宅里感受到的穢氣,同出一源!
沈厭幾乎是不假思索,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猛地射出!目標(biāo)不是那個即將消散的紙屑人形,而是它核心處逸散出的那縷穢氣!他裹著藥布的右手閃電般探出,五指成爪,帶著一股微弱卻凝練的“炁”,狠狠抓向那縷即將徹底消散的穢氣殘痕!
就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那縷穢氣的瞬間——
“抓住他!” “是他干的!他碰了尸體!” “攔住那個生人!”
幾聲充滿惡意和煽動性的嘶吼猛地從混亂的人群中響起!幾道散發(fā)著兇悍妖氣的身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瞬間從不同方向撲出,帶著凌厲的勁風(fēng)和刺鼻的腥風(fēng),狠狠朝著沈厭圍堵而來!鋒利的爪牙在慘淡的燈光下閃著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