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花園風波后,柳燕云被晏少卿下了死命令,徹底禁足于自己的院落,再不敢踏出半步。
晏府后院,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然而華玉安知道,這平靜之下,是更洶涌的暗流。
柳燕云那雙淬了毒的眼睛,早已在她心底烙下了印記。
這份平靜,不過是暴風雨前的死寂。
七日后,消息傳來,晏少卿要在府中舉辦一場秋日宴,遍請京中達官顯貴。
這并非尋常的宴飲,而是晏少卿回京任職后,第一次以主人家的身份廣開府門,其背后的政治意味不言而喻。
整個晏府上下,都為此事忙碌起來。
管事劉媽媽領著一眾仆婢,腳步匆匆地穿梭于各處,核對著賓客名單、宴席菜單、庭院布置,事無巨細,皆要親自過問。
就在這當口,被解了禁足的柳燕云,竟主動找到了劉媽媽,姿態(tài)謙卑地表示,自己前些日子行事荒唐,惹了表哥生氣,如今想要將功補過,為府里的宴會出一份力。
劉媽媽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這位表小姐的心思,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又顧忌著她畢竟是主子的親戚,不好當面駁了她的面子,便只得含糊應下,分派了些不甚緊要的活計給她。
柳燕云得了機會,立刻便將主意打到了華玉安的頭上。
這日午后,她親自端了一盅燕窩蓮子羹,笑意盈盈地踏入了晚風苑。
“宋姐姐。”她將湯盅放在桌上,語氣親昵得仿佛前幾日的爭執(zhí)從未發(fā)生過,“前些日子是我不懂事,言語多有得罪,還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這盅燕窩是我親手燉的,特來給姐姐賠罪。”
華玉安正臨窗看書,聞言連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吐出兩個字,“不必。”
柳燕云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她自顧自地坐下,嘆了口氣道,“姐姐還在生我的氣嗎?也是,都怪我。不過姐姐放心,我如今已經(jīng)想通了,表哥既將你視作貴客,我自然也該敬重你才是。”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說起來,府里這幾日為了秋日宴忙得人仰馬翻,我瞧著姐姐整日待在院中也無趣,不如也來幫襯一二?就當是活動活動筋骨了。”
華玉安終于放下書卷,抬眸看她,那雙清冷的眸子仿佛能洞悉一切。
“柳小姐想讓我做什么?”
“哎呀,也不是什么重活。”柳燕云見她松口,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宴會那日,賓客眾多,難免會有女眷需要更衣、補妝或是歇腳的地方。西跨院那邊有幾間廂房,平日里空著,我想請姐姐幫忙布置一番,也好招待貴客。另外,宴席上所需的瓜果、酒水,也勞煩姐姐幫忙清點核對,以免出了差錯。”
她說的這些,聽上去都是些零碎雜活,既不顯眼,又極易出錯。
布置廂房,看似簡單,但若有哪位貴婦不滿意,便會落個招待不周的口舌;清點酒水果品,更是責任重大,稍有疏忽,便可能在宴會上鬧出大笑話。
這分明是為她量身定做的陷阱。
華玉安看著柳燕云那張寫滿了“算計”二字的臉,心中一片冷然。
她想,她怕的從來不是這些陰謀詭計。
她怕的,是人心。
是那種前一刻還對你情深意重,下一刻就能將你踩入泥濘的涼薄人心。
與燕城帶給她的傷害相比,柳燕云這點上不得臺面的手段,實在可笑。
她忽然覺得有些倦了。
躲是躲不過的。
既然如此,那便迎上去。
她倒要看看,這位嬌生慣養(yǎng)的表小姐,究竟還能玩出什么花樣。
“好。”華玉安緩緩開口,只應了一個字。
柳燕云沒想到她答應得如此爽快,準備好的一肚子說辭都堵在了喉嚨里。
她愣了一下,隨即大喜過望,連忙道,“那便這么說定了!姐姐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去做便是!”
說完,她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告辭,生怕華玉安會反悔。
看著她雀躍離去的背影,華玉安的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一絲冰冷弧度的笑意。
……
接下來的幾日,華玉安便真的接手了這兩樁差事,為了報答晏少卿,她也不能總在府中當閑人。
她沒有抱怨,也沒有推諉,反而做得極為認真。
她先是親自去了西跨院,將那幾間廂房一一看過。
廂房雖久未住人,但打掃得十分干凈。
她根據(jù)每間房的朝向與景致,親自挑選了不同風格的熏香、插花與掛畫。
甚至連妝臺上的胭脂水粉、螺子黛,她都命人換成了時下京中最時興的樣式,還細心地備下了不同材質(zhì)的絲帕與應急用的針線包。
這份周到與細致,連跟著她辦事的劉媽媽都暗暗稱奇。
而在清點酒水瓜果時,她沒有完全依賴管事們報上來的冊子,而是親自去了庫房,將每一壇酒的封泥、每一種水果的品相都仔細核對了一遍。
她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批從南邊運來的荔枝,因路途顛簸,已有不少開始變味。
她當機立斷,命人將這批荔枝盡數(shù)撤換,又親自擬了單子,從京中最好的果行里,重新采買了一批最新鮮的時令佳果。
她的沉穩(wěn)、干練與對細節(jié)的把控,讓原本還抱著看好戲心態(tài)的下人們,都漸漸收起了輕視之心,對這位“宋小姐”生出了幾分由衷的敬佩。
柳燕云聽著下人傳回來的消息,氣得在房里摔碎了一只茶盞。
她本想看華玉安手忙腳亂、漏洞百出的笑話,卻沒想到,這個女人竟將這些瑣事處理得井井有條,滴水不漏!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她對著自己的心腹丫鬟罵道,“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我養(yǎng)你們有什么用!”
丫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出聲。
柳燕云在房中來回踱步,眼中閃爍著不甘與怨毒的光芒。
不行,她絕不能就這么算了!
宴會那日,賓客云集,人多手雜,才是真正下手的好機會!
她就不信,在那種場合下,她還找不到機會讓那個賤人身敗名裂!
一個陰毒的計劃,在她心中緩緩成形。
而另一邊,晚風苑內(nèi),華玉安正對著燭火,最后一次核對著宴會的賓客名單。
當她的目光落在一個熟悉的名字上時,指尖微微一顫。
——燕國公世子,燕城。
他也要來。
華玉安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間的停滯。
心口,仿佛又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放下了,可原來,那傷口從未愈合,只是被她用冷漠的硬痂強行封存。
輕輕一碰,依舊會鮮血淋漓。
良久,她緩緩睜開眼,眸中已是一片沉靜的冰海。
來便來吧。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