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燈管終于“啪”地熄滅,黑暗裹著潮濕的水霧涌上來。
沈默的手機屏幕在掌心亮成一點幽藍,照著鏡面上那行扭曲的字跡逐漸淡去,像被無形的手抹去。
他聽見身后蘇晚螢的呼吸聲——她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門邊,指節抵在門框上泛著青白。
“需要我留下嗎?”她的聲音輕得像飄在水霧里。
沈默低頭用袖口擦了擦鏡沿的水珠,鏡面里他的動作終于和倒影同步了。
“不用。”他把手機收進白大褂口袋,金屬扣碰出清脆的響,“明天早上八點,法醫中心門口。帶小吳。”
蘇晚螢沒問原因。
她太了解沈默的節奏——當他說出具體時間地點時,意味著計劃已經在他腦子里跑過三遍。
她轉身時發梢掃過門框,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檀木香,那是她總別在領口的老玉牌的味道。
第二天清晨的陽光剛爬上法醫中心的玻璃幕墻,小吳就背著裝滿設備的雙肩包來了。
他的黑眼圈比昨天更重,鏡片上沾著咖啡漬:“沈哥,你說的偽裝攝像頭我帶了,本地存儲、角度自動切換,連供電都是獨立鋰電池,絕對斷網。”
沈默接過設備,金屬外殼還帶著小吳體溫的余溫。
他仰頭看了眼樓頂的監控探頭,又低頭調整偽裝攝像頭的角度,讓它正好覆蓋法醫中心正門到解剖室的必經之路。
“我會穿白大褂來回走七趟。”他指節叩了叩攝像頭,“你負責每小時檢查一次存儲,有任何異常數據波動——”
“立刻備份原始文件。”小吳推了推眼鏡,喉結動了動,“沈哥,昨天那個鏡子……”
“現在不是討論鏡子的時候。”沈默的聲音像解剖刀劃過骨面般利落,“我們需要驗證假設:殘響生成的影像是否依賴實時觀察。”他轉身走進樓里,白大褂下擺掃過臺階,“開始記錄。”
24小時后,解剖室的燈光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小吳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著,他的手指在觸控板上翻飛:“第13次拍攝,14:07:23,畫面邊緣有0.8秒卡頓。”
沈默湊近屏幕,瞳孔微微收縮。
視頻里他的背影正走向解剖室,腳步平穩,直到某一幀突然卡住——像是老式錄像帶被手指按停了。
再播放時,那個背影的脖子以詭異的弧度向后扭轉,下巴幾乎貼到后肩,眼球在視頻里泛著冷白的光。
“數據層檢測。”沈默的聲音低了半度。
小吳調出光譜圖,指尖發抖:“這幀不是原始錄入,是后期注入的。”他點開另一串代碼,“我逆向追蹤了注入源……”屏幕上的綠色光點在地圖上跳躍,最終停在醫學院老校區的一片陰影里,“那里五年前就斷電了,是棟廢棄的實驗樓。”
深夜的醫學院老校區飄著腐葉的腥氣。
沈默打著手電筒,光束掃過“禁止入內”的警戒線。
小吳背著檢測設備走在中間,每踩斷一根枯枝都要縮縮脖子。
蘇晚螢走在最后,她的帆布包撞著大腿,里面裝著便攜物證箱。
“配電間在地下一層。”小吳的檢測筆突然發出蜂鳴,“電流波動……頻率和主干網不同步。”
三人順著樓梯往下,潮濕的風卷著霉味灌進領口。
配電間的鐵門銹死了,沈默用解剖刀撬開縫隙,金屬摩擦聲在空蕩的樓道里回響。
檢測筆的蜂鳴聲越來越尖,小吳突然拽住沈默的袖子:“通風管道——夾層里有光!”
光束抬升的瞬間,他們看見了那臺老式錄像機。
它被嵌在通風管道的夾層里,外殼蒙著灰,指示燈卻固執地閃著紅光。
磁帶倉口卡著半截斷裂的磁帶,像條吐著信子的蛇。
蘇晚螢戴上防靜電手套,動作輕得像在觸碰易碎的古畫。
她取出磁帶時,標簽上的字跡讓她頓了頓——“人體解剖學實錄·2016級·第7講”,正是那名自殺學生最后錄制的課程。
“播放。”沈默的聲音像繃緊的弦。
便攜播放器的屏幕亮起時,解剖室的場景躍然而出。
畫面里的沈默正在講解肝臟切片,臺下學生的臉在鏡頭里忽明忽暗。
當他說出“執刀者必須絕對客觀”時,畫面突然跳幀,0.3秒的黑屏上,血字像從屏幕里滲出來:“你解剖的不是尸體,是我。”
“原始文件里沒有這幀。”蘇晚螢的手指按在暫停鍵上,指甲蓋泛著青白,“是后期插入的。”
“需要驗證傳播機制。”沈默轉身看向小吳,“雙盲實驗。你分別看三段視頻——一段殘響磁帶,一段普通教學,一段空白。”他頓了頓,“你不知道哪段是哪段。”
三小時后,小吳的電腦突然發出“滴”的一聲。
攝像頭自動開啟,畫面里他的椅背后面,一個模糊的白大褂人影正在抬手,動作和小吳調整眼鏡的姿勢重疊。
“觀看即激活。”沈默在筆記本上寫下這行字,筆尖幾乎戳破紙頁,“觀看者成為新的傳播節點。”
深夜的電教樓比白天更冷。
沈默站在那臺老式錄像機前,白大褂口袋里裝著打火機。
他對著空氣說:“我知道你在看。”
監控屏幕應聲亮起。
畫面里,“沈默”從走廊盡頭走來,每一步都和他昨天的腳印分毫不差。
沈默突然扯下白大褂扔向鏡頭,黑色外套的下擺掃過膝蓋。
屏幕里的影子卻還穿著白大褂,腳步頓了頓,頭部開始不規則抽搐,像被剪斷了線的木偶。
“你模仿的是影像。”沈默舉起打火機,火苗在他掌心跳動,“可我不是。”
影子的嘴張成夸張的O型,卻發不出聲音。
錄像機的磁帶開始瘋狂倒帶,“咔咔”聲里,斷裂的磁帶頭突然彈出來,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銀亮的弧。
沈默彎腰撿起那截磁帶,指尖能摸到上面密集的刮痕——像是什么東西在拼命往外爬。
他把磁帶收進證物袋時,袋口的封條發出輕微的撕裂聲。
“明天。”他對著黑暗說,“送物證實驗室。”
窗外的月光漏進來,照在證物袋上,把“人體解剖學實錄”的標簽映得發亮。
某個瞬間,沈默仿佛看見袋子里的磁帶動了動,像條活物在試圖掙脫束縛。
他合上公文包,鎖扣的咔嗒聲在空蕩的電教樓里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