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漫過殯儀館的紅磚墻,將沈墨的影子拉得細長。
他望著那道逐漸清晰的灰布軍裝身影,喉結動了動——手機在掌心震得發燙,是周警官的來電。
“沈法醫,大半夜調建筑模型?“電話那頭傳來抽電子煙的嘶啦聲,“那玩意兒在檔案館鎖著,我得找保管科老陳......“
“周隊?!吧蚰驍嗨腹澋种芭_的霜花,“您上次說第三個守夜人臨死前抓著耳朵喊'有聲音在骨頭里跑'。“他低頭翻開建筑圖紙,鉛筆尖點在焚化爐后巷的U形回廊上,“如果笛聲在這種結構里形成駐波,共振頻率剛好能穿透顱骨。“
電話里的抽氣聲清晰可聞。
周警官的警徽鏈在領口叮當作響,沈墨甚至能想象他皺起的八字眉——這位總在案發現場燒艾草的民警,此刻正對著電腦揉太陽穴:“行吧,我現在去局里調。
但先說好......“
“謝謝。“沈墨掛斷電話,轉身時白大褂下擺掃過桌角的骨笛。
解剖刀在他指間轉了半圈,精準劃開實驗室的聲波干涉儀封條。
三小時后,周警官抱著泛黃的藍圖沖進法醫室時,沈墨正盯著顯示器上跳動的波形。“U形回廊的墻體共振頻率是59.3赫茲?!八^也不回,鑷子夾起骨笛指向圖紙上的回廊弧度,“和守夜人死亡間隔完全一致?!?/p>
周警官把藍圖拍在桌上,油墨味混著他身上的煙草氣:“你說的駐波......真能讓人聽見不存在的聲音?“
“不是聽見?!吧蚰{出一段音頻,“是腦干聽覺中樞被共振激活。“他按下播放鍵,揚聲器里先是刺耳的蜂鳴,逐漸剝離出模糊的男聲:“王鐵柱、李桂花、張二牛......“語速快得像機關槍,“每分鐘十二人,和當年軍醫登記速度吻合?!?/p>
周警官的喉結滾了滾:“這他媽是......“
“是周明遠的登記錄音?!吧蚰P掉儀器,“骨笛是介質,笛聲是鑰匙。
每吹一次,就相當于按動播放鍵?!八テ鹜馓鬃呦蜷T口,“現在需要老吳的傳喚記錄。“
老吳被帶進詢問室時,褲腳還沾著墳頭的濕泥。
他盯著沈墨胸前的工作牌,手指絞著褪色的藍布衫:“警、警察同志,我就是幫著遷墳......“
“上個月十五,你賣了七具遺骨換酒錢?!吧蚰盐镒C袋拍在桌上,里面是半塊帶鋸痕的肋骨,“包括周明遠的。“
老吳的臉瞬間煞白。
他張了張嘴,喉結動了三次才擠出聲:“我、我就拿了七根......可那笛子......不該只剩一根啊!“
沈墨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掏出手機翻火化記錄,指尖在屏幕上劃得飛快——近三個月的無名尸火化時間:3月2日、3月9日、3月16日......間隔恰好七天?!把a錄進度。“他抬頭時,后頸的寒毛根根豎起,“已經到第七個了?!?/p>
深夜的殯儀館后巷泛著冷光。
小舟蹲在墻根,指尖捏著細沙緩緩撒開。
她的帆布鞋沾著露水,發梢垂落時掃過沈墨的手背——那是在說“準備好了“。
阿黃趴在角落,耳朵警覺地豎成三角形,見沈墨點頭,才垂下腦袋打了個響鼻。
凌晨1:13,沈墨的腕表熒光指針剛重合。
沙地上突然泛起細密的漣漪,第一枚腳印清晰浮現:軍靴紋路深嵌沙粒,前掌著力比后跟重兩毫米——和照片里的完全一致。
小舟的素描本沙沙作響。
第七步時,阿黃突然低吼,前爪狠狠刨向沙地。
沈墨湊近細看,第七枚腳印下方多了個模糊的半圓,像有人在抬腳時頓了頓。
“猶豫?!八麑χ鹿獗葎澆椒?,“這里本該是守夜人交接點,但'它'記不清具體位置了?!?/p>
第七夜的守值來得比預想更快。
沈墨站在回廊中央,骨笛抵在唇邊。
他望著墻上的電子鐘,在1:12:57時輕輕呼氣——第三段音符本該是升F調,此刻卻泄了半口氣,吹成降F。
回廊的聲控燈應聲明滅。
前六次是規律的一明一暗,到第七次時突然亂了節奏:紅燈閃了兩下才滅,黃燈遲遲不亮。
沈墨的耳膜震得生疼,墻體內傳來類似指甲刮黑板的尖嘯——監控室的屏幕上,虛擬腳印在第七步重疊三次,像老式打印機卡了紙。
“登記錯誤。“他摘下骨笛時,笛口凝著層薄霜。
解剖室的顯微鏡下,他的耵聹里飄著幾點晶亮——松節油結晶,和蘇晚螢提過的博物館殘響物質一模一樣。
“它在學習?!吧蚰笾d玻片的手微微發顫,“我們用留白終結了上一個執念,它就學會了'補全'?!?/p>
窗外的霧氣突然翻涌。
沈墨抬頭時,正看見那排人影的領頭者緩緩轉身。
灰布軍裝的領口被風掀起,露出鎖骨處一道月牙形疤痕——和老吳賣的肋骨斷口弧度分毫不差。
手機在桌上震動。
沈墨劃開屏幕,是林教授的消息:“找到周明遠的手稿了,殘卷里夾著半張泛黃的紙......“
他沒看完。
因為霧氣中,那個年輕軍醫的手,正緩緩摸向胸口的登記簿。
空白頁的第十二行,鉛筆尖已經抵住紙背,只等一聲正確的——或者錯誤的——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