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畫面中,那道纖細的身影在博物館巨大的石柱陰影下徘徊了足足十幾分鐘,像一只迷途的蝶,最終被側門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吞噬。
沈默的心沉了下去,沒有絲毫猶豫,他抓起外套沖出監控室,警笛聲被他遠遠甩在身后。
博物館庫房的空氣冰冷而凝滯,混雜著舊木頭和防腐藥劑的特殊氣味。
他推開沉重的鉛門時,蘇晚螢正背對著他,瘦削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
她的手指僵直地指向前方一個獨立的玻璃展柜,里面陳列著一件清代的烙指鉗,烏黑的鐵器在射燈下泛著幽冷的光。
“沈隊……”她的聲音又細又飄,帶著哭腔,“你快看。”
沈默快步上前,目光瞬間被展柜內的景象攫住。
厚重的防彈玻璃內壁,竟然布滿了細密的水珠,仿佛剛被熱氣熏蒸過。
而在展柜底座光潔的金屬板上,突兀地多出了一枚濕漉漉的腳印。
那是一只女式平底鞋的印記,尺寸和紋路,與他記憶中趙婉常穿的那雙一模一樣。
“調安保記錄,”沈默的聲音冷靜得可怕,“這個展柜區域的門禁權限是誰刷開的?”
旁邊的安保主管滿頭大汗地劃著平板:“沒有……沈隊,最近三小時,庫房乙區沒有任何刷卡記錄。蘇小姐是跟著我從甲區主通道進來的,她根本沒靠近過這里。”
蘇晚螢終于回過頭,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說出了一句讓在場所有人汗毛倒豎的話:“她……她根本沒進來……可是,沈隊,那個腳印……是熱的。”
沈默瞳孔驟縮。
一個不存在的闖入者,留下了一個溫熱的腳印。
他沒有時間去消化這份詭異,立刻掏出手機,手指飛速操作,調取趙婉的手機定位。
紅色的信號點在城市地圖上閃爍,最終靜止不動,位置是老城河下游,一座早已廢棄的泵站。
二十分鐘后,幾束強光手電刺破了泵站的黑暗。
生銹的鐵門發出刺耳的**,一股濃重的霉味和水腥氣撲面而來。
沈默帶人沖進泵站的中央控制室,一眼就看到了搭在生銹儀表盤上的一件米色風衣,和旁邊屏幕碎裂的手機。
都是趙婉的。
手下的警員正要上前取證,沈默卻抬手制止了他。
他死死盯著控制室正對面的水泥墻壁。
墻上,一層薄薄的濕氣凝結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的水痕字跡,仿佛有人用手指在布滿水汽的玻璃上寫字一樣。
那行字在手電光的照射下,水珠微微滾動,折射出冰冷的光。
“輪到你了。”
就在這時,沈默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
是法醫科老張的電話,背景音嘈雜而凝重。
“沈默,城郊的蘆葦蕩發現一具無名女尸,剛打撈上來。情況……很奇怪。死者肺部大量充水,指甲縫里有典型的河道藻類,初步判斷是溺亡。但這個特征,跟上個月那個叫林婉清的案子,一模一樣。”
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死者身份?”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確認一件難以置信的事。
“照片剛傳過來……沈默,你做好心理準備。死者……是趙婉。”
太平間的燈光白得刺眼。
沈默親手掀開了白布,那張熟悉的、曾對他展露過無數次笑容的臉龐,此刻毫無生氣,嘴唇因缺氧而呈現出詭異的青紫色。
是趙婉,不會錯。
老張遞上尸檢報告初稿,眉頭緊鎖:“確實是溺亡,肺部積水是主要死因。但有兩點非常反常。第一,死者血液樣本中檢測出極高濃度的腎上腺素與去甲腎上腺素,這說明她在死前經歷了無法想象的極度恐懼。但第二點,”他頓了頓,語氣更加困惑,“她的舌骨完好無損,頸部沒有任何壓迫痕跡,身上也沒有任何抵抗傷。這完全不符合被動溺水的特征,更像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走進水里的。”
沈默沒有說話,他戴上手套,輕輕托起尸體冰冷的右手。
他摩挲著那光滑的掌心皮膚,目光卻像X光一樣,試圖穿透表皮。
突然,他的動作停住了。
在強光燈的照射下,那片原本光滑的皮膚之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緩緩改變。
一些極其細微的、環狀的紋路正在皮下組織中慢慢凸顯,像是墨水在宣紙上暈開,又像是種子在土壤下破土。
那紋路越來越清晰,形成了一個全新的、陌生的指紋輪廓。
沈默的腦海中如遭雷擊,這個正在“再生”的指紋紋路,他無比熟悉——那是上一個案子的死者,周振國的指紋!
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貫穿了他所有的思緒。
他猛然意識到,這不是趙婉!
或者說,不完全是。
這是那個被他命名為“殘響”的東西,用趙婉的身體,再一次完美地復刻了周文海的死亡儀式!
恐懼、溺水、指紋再生……所有細節都分毫不差。
“立刻封鎖泵站!任何人不準再進去!”他對著電話低吼,轉身沖出太平間。
重新回到那間陰冷潮濕的控制室,沈默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刀。
他繞過地上的證物袋,徑直走向角落里一臺不起眼的老舊設備——濕度控制器。
他打開銹蝕的蓋子,里面的設定值讓他背脊發涼:98.7%。
定時啟動時間,赫然是趙婉失蹤前兩小時。
在設備旁的紙質登記表上,使用人一欄潦草地寫著“趙婉”兩個字,但沈默一眼就看出,那筆跡是偽造的。
他沒有停下,而是用工具撬開了控制器的電路板。
在密密麻麻的線路中,他發現了一根多出來的導線,它被人為地、用一種極其專業的手法,接入了外部電源。
順著這根導線,他找到了墻角一個廢棄的線槽,里面的電纜早已停用,其在地下的走向……直指棲梧里那口傳說中的枯井。
沈默緩緩站起身,環顧著這間被精心布置過的“舞臺”,聲音冷得像冰:“它在模仿我們……用我們的方法,布置現場。”
深夜,城市陷入沉睡。
沈默家中的門鈴卻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
他警惕地通過貓眼向外看,整個人瞬間僵住。
門外站著的,是趙婉。
她渾身濕透,黑色的長發緊緊貼在慘白的臉上,水珠順著發梢滴落在地毯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她的眼神渙散,沒有焦點,像是剛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驚醒。
沈默猛地拉開門,一把將她拽了進來。
趙婉的身體冰冷得像一塊剛從凍庫里搬出來的冰。
她看著沈默,嘴唇翕動了半天,才發出微弱的聲音,帶著一種靈魂被抽離的空洞:“我……我在泵站醒來……我看見了另一個我……她站在水邊,對我笑著說……你該死了。”
沈默將她緊緊裹在毯子里,安置在絕對安全的房間里。
他倒了一杯熱水遞過去,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后頸。
就在發際線邊緣,有一道極細、幾乎難以察覺的紅痕。
他不動聲色地借口為她擦拭頭發,取來便攜顯微檢測儀。
鏡頭下,那道紅痕的形態被放大——它并非普通的劃傷或勒痕,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水蝕狀紋理,邊緣光滑而深邃,就如同被一道無形、高壓的水線,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沖刷過一樣。
沈默緩緩合上檢測儀,眼中最后一點溫度也消失了。
他走到門外,蘇晚螢正焦急地等在那里。
他看著她,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房間里那個正在緩慢恢復體溫的“幸存者”。
“第七個名字還沒死……”他低語道,每一個字都帶著徹骨的寒意,“但它已經開始,替我們活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