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芝惦記著季富一早要回去,便早早就起來,候在家里伙計們住的屋外。季富一開門,便看見跺著腳,小臉被凍得通紅,雙手在嘴邊不停哈著氣的季英芝,喊道,“四少爺,這么冷的天,您待在這干嘛?”
季英芝眼圈一紅,伸手拽著季富的胳膊,一臉歉意,“福伯,對不起,我沒能幫到你!”說完,眼淚已經在眼圈里,打起了轉轉,然后落了下來。
季富看見心里一暖,伸出粗糙的大手,為季英芝抹去臉頰上的淚,大聲在他耳邊言道,“四少爺,這不是您的錯!杏兒能到這里,日子一定會比在家好得多!”
季英芝伸手抓住季富的手,“福伯,我已經和母親說好了,讓杏兒到我屋里來侍候我,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待她,不讓她遭罪?!?/p>
季富聽了卻是連忙搖頭,“四少爺,我先替杏兒謝謝你!但是使喚丫頭,就是使喚丫頭,這樣可使不得的。她該干什么,就讓她干什么,府里是不養閑人的。我這就回了,安排好家里,就帶著杏兒過來。您也回屋去吧,外面冷?!?/p>
季英芝還是把季富送到大門外,季富往前走去,季英芝突然追了上去,從懷里摸出兩條扎頭的紅繩,“福伯,這是那天鎮上我買給杏兒和朵兒的,后來給忘了,您把它帶給她們吧!”
季富握住還帶著季英芝體溫的紅繩,眼睛有些模糊,是啊,女兒已經要了好幾年的紅頭繩了,不是自己忘了,就是錢不湊手,伸手抹了一下眼角,拍了拍季英芝的肩膀,轉身走了。不管怎么說,杏兒也算是遇到一個好主人。
季英芝剛走進院,棗花就跑了過來,喊道,“少爺,您這一大早跑哪里去了?太太已經在屋里等你好一會了?!睏椈奔钡暮暗?。
季英芝心情正因季富家的事,有些難受,瞪了棗花一眼,什么也沒說,往內院走去。
棗花一臉不明就里,不知道自己這是哪里得罪了這位小爺?跟在季英芝身后,小心翼翼的,快步往內院走。
季劉氏剛燒上一袋煙,就看到兒子一臉不快的走了進來,以為這是又受了他哪個兄長的氣了,立刻大聲問道,“這一大早的,是又在哪里受了氣?告訴娘,娘這就替你去出氣!”
季英芝見到她母親,嘴巴一癟,眼里的淚水突然又開始嘩嘩往下落。季劉氏把手里的煙袋連忙放在桌子上,起身走了過去,把兒子摟進懷里,手拍著他的后背,大聲問道,“快說,到底是哪個不要開眼的欺負了娘的四兒?告訴娘,娘這就帶你去出氣!”說著話,季劉氏松開季英芝,作勢挽起袖子。
季英芝感激的伸手抱住了季劉氏的腰,把臉埋在她的懷里,“娘,真要讓杏兒到咱們家做使喚丫頭嗎?這樣真的好嗎?”說完抬起一雙淚眼看向自己母親。
季劉氏聽自己兒子,原來是因為這件事傷心,心落地,自打兒子耳朵失聰后,她和自己這個小兒子的感情越發親近起來。季劉氏伸手摸著兒子的小臉頰,高聲言道,“我的傻兒子,他們家那個光景,你也是看到的,這到我們家來,雖說是侍候人,但也是好過他們家百倍。更何況,咱們家不缺使喚丫頭,她能來,也是娘,看著你和季富一家人的情份上,才這么做的。所以你就放寬心吧!”
季英芝點了點頭,覺得自己母親的話也是沒有錯。
早飯后,季英芝跟著母親坐上馬車進了城。
季英芝走進鏢局,立時便喜歡上了鏢局里的熱血氣氛,不押鏢的鏢師們,在院子里喊聲震天吼著正練著功。
年方三十出頭,一臉絡腮胡子,身材壯實的黑臉大漢,總鏢頭劉黑子,看見季家母子進來,立刻上前笑迎,“這么早啊季太太?”
季劉氏也是大家出生,家里還是滿族正白旗下的一支,滿族女子自小教育就和中原人士不一樣的,待人接物落落大方,立刻笑臉相接,“劉總鏢頭,這不是比我們更早嗎?”說完對跟在自己身邊,正四處觀望的兒子喊道,“英芝,這位就是你的師父,劉師傅!還不上前行禮?!?/p>
劉黑子早就看見,一進來就管不住自己眼睛的季英芝,上下看過后,只覺得這孩子是個練武奇才,要不是耳朵被季學道打壞,說不定就會成為一代武師。
季英芝跟著父親練了這么多年的武,懂得一些規矩,聽自己母親一說,連忙上前,雙膝跪倒在地,“請師父受弟子季英芝一拜!”說完,給劉黑子硬生生的,磕了三個響頭。讓一邊的季劉氏,心痛得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只覺得自己這個小兒子,也真是太實在了。
季英芝結結實實的三個響頭之后,卻是讓劉黑子心里對他更加滿意起來,上前扶起季英芝,還為他拍打了一下膝蓋上的土。這一幕讓一邊練功的鏢師和弟子,心里都很是有些吃驚,他們沒想到,這新來的小家伙,這么得師傅眼緣。
劉黑子年方十三后天失聰的兒子劉長生,從屋內走出來正好看見。他也是聽說,要來一個,和他同病相憐的孩子,心里這幾天一直都很期盼,這一見小伙伴來了,立刻上前,熱情的抓住季英芝的手,高興的喊道:“爹,爹,我終于有伴了!”
季英芝去了鏢局沒幾天,回來不但能看人嘴型回話,武功也有所長進,這一下沖散了季學道夫婦心里,一直以來因為季英芝耳朵失聰,所帶來的陰霾。而季英芝喜歡上了鏢局的氣氛,這要不是心里還惦記著杏兒來的事,他是會央求自己父母,讓自己干脆住在鏢局。
季富說好的幾天就回來,卻是一去四天還沒有回來。季學道既然把這件事交給了自己妻子,也就不再對此事上心了,畢竟要管的事,實在是太多了。這眼看要開海了,要準備的事也是特多。季劉氏倒是不擔心季富會跑路,拖家帶口,想跑路也不是那么容易,何況季富也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
季英芝卻是有些沉不住氣了,這日從鏢局一回來,就直奔自己母親的屋,進屋帽子都顧不上脫,上前抓住季劉氏的手,“娘,我已經和師傅告了三天的假,季富到現在人還沒有回來,我心里放心不下。是不是他們家又出了什么事?我打算去鄉下看看?!闭f完眼睛盯著自己母親的嘴。
季劉氏面帶微笑的摸了摸兒子的頭,“你這孩子,他們家能有什么事?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回去,跟著你師父學些本事,這樣將來娘走了,也能放心?!?/p>
季英芝只看自己母親嘴型,基本上已經知道她說了什么,不過也只是猜了個大概,“娘,您這是要上哪里去???要不您等我從鄉下回來,我再陪著您一起去?不去鄉下看一趟,我做什么事也不會安心,今天走梅花樁時,就差點掉下來!”
季劉氏一聽兒子差點受傷,立刻上下打量兒子,見并沒有傷勢,這才松了口氣,看著眼前兒子純真的雙眼,只希望他能永遠這樣。她知道,自己兒子也是一根筋,想做的事不讓做,會寢食難安,“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后,你必須給娘回來!天數短了,你父親看不出來,時間再長,娘也是沒有辦法為你遮掩?!?/p>
季英芝沒想到,自己母親這就答應了,立時轉身就要往外走。
季劉氏卻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對著棗花言道,“你去對季遠說,明天讓他陪著四少爺回去一趟,這次若是再把騾子丟了,我可就不會這么好說話了。”盡管季劉氏對丟騾子一事,心里已經有了陰影,但還是心疼自己的兒子。棗花走后,季劉氏對季英芝言道,“有幾天沒有和娘一起吃頓飯了,今天就和娘一起吃頓飯吧!”
城里學堂已經開學,季德芝和劉德斌一個班,但是兩個人平日里都是爭強好斗之人,所以平日并不對盤。這日季德芝剛從飯堂走出來,劉德斌就笑著上前,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這段日子他一直在打聽丟騾子事件,沒想到這樣的事放在他們家,算是驚天大事,而在季家這么大的事,竟然就那么不了了之了,并且季英芝還一點都沒受到牽連。后來他才知道季英芝耳朵失聰了,而他那天,竟然是被一個聾子,一腳踹倒在地,他怎么會咽下這口氣呢?
季德芝自己不是個玩意,卻還瞧不起同樣不是玩意的劉德斌。劉德斌勾住他的肩膀,便一下子甩開他,一臉嫌棄,很是不耐的言道,“劉大少爺,咱們什么時候這么親近了?我可警告你,別在我身上用你的那些下三濫手段,小爺可不是那些人?!?/p>
劉德斌對季德芝甩開自己,心里有些不痛快。他有的是銀子,這學堂里,哪個人敢不買他的賬?可就眼下這不入流的貨,不買他的帳!這要不是有那么點血緣關系拴著,有些事,還指望著他們家的人,他早就找人收拾他了。雖然季德芝的態度,讓自己很氣憤,不過眼下為了報復季英芝,留著他還有點用,所以他還不能和他翻臉。
“表弟,你看你這個人?我就是有再多心思,也不敢太歲頭上動土不是?你哥哥我今天‘長尾巴’,我這是想邀請兄弟出去瀟灑一下,喝點吃點,你看可否給哥哥這個面子?”嘴上說著,劉德斌覺得自己都要被自己的話給惡心到了,但是,還不得不看著季德芝一臉的諂媚。
季德芝府上雖說是有銀子,可是平日里的零花,卻是被自己父親控制死死的,基本是沒有什么機會和同學出去揮霍的。但他還是不想就這么和眼前這個人一起出去,眉頭一皺,“長尾巴快樂!不過我這馬上就要回家,沒時間陪你出去哈!”說完就要走。
劉德斌伸手厚著臉皮拉住了他的胳膊,看了看左右,在他耳邊低語,“今天我只邀請了你一個,那個地方,可不是我能邀請得起所有人去的地方。”
季德芝聽言,心里頓時就有些癢癢,雖說還沒經歷什么人事,但是對劉德斌說的那個地方,他倒是有所耳聞。沒有再說什么話,半推半就的,跟著劉德斌往學堂外走去。
四道灣是煙臺比較集中的花街柳巷,對于這個地方,季德芝一直有聽說,這次卻是第一次涉足,一路上看得他是眼花繚亂。劉德斌看著他的樣子,心里只覺得有些好笑,他雖然轉過年才十五,可這個地方卻是???,在這里也還有自己喜歡的女子。那個地方,既給了他女人,還給了他“騰云駕霧”的舒服。走著走著,就開始打起了哈欠,感覺渾身有些不對勁了,看季德芝走得實在是太慢了,一伸手拽著他的胳膊,“別看了,一會有更好的給你看!”
季德芝見劉德斌一到這,很是熟門熟路,連忙問道,“表哥,這里你經常來?”
劉德斌沒有正面回答他,伸手拍了拍,比他還高的季德芝的肩膀,“以后只要你跟著哥混,有你吃香喝辣的時候!”
這時的季德芝,心里對自己的這位表哥,已經是開始有些仰慕崇拜了。這些地方別說是他了,就是他那些成年的堂哥什么的,也是沒有機會來的,這里那是要大把大把銀子的。
在一不是很起眼的門外,劉德斌停下了腳步,季德芝卻是皺起了眉頭,因為他們一路過來,比這門面氣派多的比比皆是。
“表哥,你一路上說的更好去處,就是這里么?”說完一臉的不屑。
劉德斌卻是嘿嘿一笑,“這么和你說吧,你別看這門外面不起眼,里面可是別有洞天。不要傻站著了,跟哥進去走一遭,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兩人進去,就著昏暗的燈光,順著逼仄的樓梯,往下行進了一段路后,里面的吵鬧聲便大了起來,然后,一個龐大的大廳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中。
先入眼的就是一個百十米大的賭場,里面此時人聲嘈雜,有贏了哈哈哈大笑的,也有輸了抱頭痛哭的,還有那些個賭桌前樁家的吆喝聲,呼啦呼啦的和麻將聲,中間還穿插著各種小販的叫賣聲。
季德芝直接看愣了過去,他是第一次知道煙臺還有這么個地下賭場。看著里面有很多窮兇惡極之人,季德芝嚇得一把抓住季德芝,要往后退。這時有一個裝扮妖艷的老女人,手里夾著一根煙卷,笑瞇瞇的迎上前,一說話,露出滿口鑲嵌的黃燦燦大金牙,像是已經上了妝要下葬,結果又爬出來的女人。那滿臉的脂粉,感覺腮幫子一動,好像都在往下掉。把原本就被驚嚇到的季德芝,驚得往后倒退了好幾步。
“劉爺,今天這是又給我帶新客人來了?”說完才看見劉德斌身邊的季德芝已經蹦老遠,繼續妖聲妖氣的言道,“這位小爺,您是初次來!別看老奴長相不怎么樣,老奴這里的姐兒,可是個個長得水靈靈、俏得很呢!”說完拿出手巾捂嘴大笑起來。
“老于婆子,別和小爺在這里廢話了!趕緊把金桂、玉桂姐妹倆給小爺叫到老房間里!”這進來就開始算錢,劉德斌可是不想和這個肥婆在這里浪費口水。
被稱為于婆子的是這坊間管事婆子,劉德斌這樣說,卻是不急著喊人,而是突然收起笑臉,朝劉德斌伸出自己的一雙大肥手,“老規矩,先交定金后享樂!”
劉德斌從懷里拿出一錢袋,季德芝打眼一看,再聽動靜,里面至少不少于十塊大洋,看著老鴇就那么把袋子拿過去,伸手從里面拿出一塊,在嘴邊吹了一下,又放在耳邊聽了一下,臉上這才恢復了初時他們進來時諂媚的笑臉。
“兩位小爺請跟著奴家這邊走?!?/p>
季德芝倒是不知道,兩邊看不出本色的紗帳后面,竟然是一排排門,于婆子隨意推開一間門,嘴里喊著,“兩位小爺先請進,奴家這就去叫金桂、玉桂?!闭f完大屁股搖擺著走了。
季德芝一看里面倒也是寬敞,正對著一張寬大的床榻,被一炕桌分成兩半。上面鋪著紅色毯子,桌子兩邊有枕頭和薄被子。
劉德斌進到屋內,腳一抬把門給踢上,幾步走到床邊拿起桌上的一桿煙管,點燃,躺下吸了一大口后,這才舒服的對還站在門邊打量的季德芝言道,“別傻站著了,過來吸兩口,我保證你一會就會舒服的欲仙欲死。”
季德芝對那管煙槍,倒是沒覺得有什么,畢竟在家里也是看他母親吸過。他人還沒走到床榻邊,身后的門被推了開。季德芝回頭一看進來的人,頓時就覺得渾身的血液開始沸騰,腳下蹬蹬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之上。
劉德斌一看他那沒出息的樣子,一下笑出聲,對著進來穿著暴露,比兩人都大好幾歲的金桂、玉桂,笑著招手,“來來來,我的寶貝們,快上來陪著小爺燒幾口,然后我們一起快活快活。”
金桂、玉桂一起上前,金桂把玉桂推到了坐在床榻邊上的季德芝身邊,嘴里嗲聲嗲氣的對著玉桂言道,“妹妹,這一看就是個青澀的,你可要好好的侍候好這位小爺,爺舒服了,自然就少不了你的好處,下次也會再來捧你的場?!弊焐险f著,卻是躺在劉德斌的身邊,幫他燒煙。
玉桂看著身邊兩人,似是旁若無人般,站了一會,便挨著季德芝坐下,拿起煙槍點燃,遞給季德芝,“爺,吸口吧!吸口你就不那么害羞了!”
這女人柔韌的身體一挨著季德芝,季德芝頓時緊張激動得什么話也說不出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玉桂擁住他還未發育瘦弱的肩膀,把煙槍遞到他的嘴邊,季德芝是張口就吸了一大口,頓時被嗆得直咳。
玉桂擁緊季德芝的肩膀,嘴巴放在季德芝耳邊,輕咬著他的耳垂,輕語,“爺,慢一點,第一次都會這樣的,第二口會好點,第三口你就會覺得它的好!”
季德芝的心跳差點停擺。玉桂卻是突然擁住他,往一邊的一個側門走去。
天亮時,兄弟倆才從里面走了出來,盡管兩人腳下都是輕飄飄的,心里卻都是極滿足。
有騾子代步,季英芝他們傍晚時分就到了村頭,季遠帶著季英芝直奔季富家而去。進到院里聞著院里滿是湯藥味。杏兒正好出門倒水看見兩人,先是臉上一驚,然后立刻朝屋內驚慌的喊道,“爹,爹,爹,東家少爺來了!”
季富從屋內出來,竟然似乎一夜之間頭發全白了,“東家少爺、季遠,你們怎么來了?”季富回來,和家里人一說杏兒去他東家那做活的事,季家老太太急的舊疾復發,咳得都開始吐血。季富不敢再提女兒去侍候人的事,也不敢丟下病重的母親離開,這才耽擱了回城。
杏兒倒是不介意去東家家里做活路,至少這樣可以解決丟騾子的事。再一個,她心里自打那日季英芝出手打了劉德斌后,就對這位東家少爺有了好感,覺得跟著他,自己也是吃不了苦。所以她在第一眼看見季英芝后,先是一驚,然后心里一陣欣喜,不好意思的轉身進了屋。
季遠還沒有回話,季英芝搶著說?!澳愫托觾哼@么些天都不來,我心里不放心,就求著我母親,讓我過來看看?!?/p>
季富聽言連聲嘆氣,“回來一說這事,杏兒她奶奶就病倒了,正愁著,不知道,該怎么和她繼續說這件事呢!”
季英芝卻是立刻回答,“讓我去和季家阿婆說幾句話,她一定就會同意的?!?/p>
季富剛想著自己聲小,距離遠,季英芝怕是沒聽清,卻是見季英芝立刻就答了話,臉上立時就一臉欣喜,“少爺,您的耳朵好了?”
季英芝搖了搖頭,一笑言道,“沒有,我現在看著你的嘴型就能知道你說的意思。”
季富一聽也是高興不已。季英芝接著說道,“我這就去給季家阿婆說說。”
季富連忙點頭,要帶他過去,季英芝卻是擺了擺手。
季英芝進了東廂房,季遠才走到季富身邊,“老哥,你們家也是真想不通,把女兒送進季府那是享福嘞!”
季富卻是苦笑了一下,“再好,那也是去做下人,但凡有一點辦法,我也不會讓女兒這么小就去侍候人?!?/p>
季英芝幾句話就把老太太給說服了,然后笑著從東廂房走了出來,“福伯,季家阿婆已經同意了!”
季富聽了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朵兒在屋里聽見,眼里立時就有了淚光,伸手拉著杏兒的手,“妹妹,咱們可不可以不去?”
小姐們倆自打出生就沒有分來過,這猛地一分開,姐妹兩個心里都是有些不好受。杏兒也舍不得姐姐,要是姐姐眼睛好好的,她真想和姐姐一起去做活路,貼補一下家里??墒恰荒樕系臏I水,反過來安慰姐姐言道,“姐,我又不是去很遠的地方,只要一有機會,我就會回來看姐姐、娘還有奶奶的。爹說了,我去是跟著四少爺,四少爺這個人心好,你放心,我受不了罪的。爹說,年時,東家太太還會賞件好衣服,到時候,我帶回來給姐姐穿?!?/p>
“杏兒……”朵兒哭著抱住了自己的妹妹。
季英芝進來就看見了這一幕,眼圈立時就有些發澀。杏兒看見他,松開了姐姐,“東家少爺好!”這才想起來該問好來著。
朵兒也一抹眼淚跟著問好?!皷|家少爺好!”
季英芝眼睛從季杏身上躍了過去,目光放在季朵身上,季朵正著急忙慌的摸索著要下炕,季杏上前要幫她,卻是聽見季富在外面喊她,幫姐姐擺好了鞋子,快步往外走去。
季朵下到炕下,穿上鞋,目光準確的看向季英芝站的方向。淚光閃閃,“四少爺,我妹妹就拜托給你了!”說著話給季英芝做了個揖。
季朵反正也看不見他,季英芝眼睛直愣愣的盯著季朵的臉頰看,臉上的傷早就好了,而且是一點痕跡都沒留,季英芝放下了心。這么美麗的臉頰,要是有了瑕疵,多可惜。看著季朵眼里的淚水,簌簌往下落,季英芝談了口氣,上前一步,抬手去為她抹淚,“朵兒,你就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你妹妹的,你要是想她了,就讓人捎話來,我就帶她回來看你!”
季朵感受到季英芝手指帶來的溫暖,使勁的點了點頭,她真恨自己,若是自己的眼睛不瞎,一定會和妹妹一起去煙臺做活,兩個人一起來做活還債,會還的快一點。看著季朵剛剛有了一點歡喜的臉,又沉了下去,季英芝從口袋里摸出了幾塊糖,拿起季朵的手,放在了她的手里,“這是我爹從外地帶回來的,可甜了,你吃一塊,心里就不會那么苦了?!闭f著話拿起一塊糖,撥開糖紙,把糖放進季朵的嘴里,季英芝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對這個雙目的失明女孩,有這么多的牽掛。
季朵嘴里嚼著糖,她是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吃的叫糖,這么甜、這么好吃。眼睛看不見季英芝,也仰頭看向季英芝,美麗的大眼睛里,滿是感激,“謝謝你了四少爺!”
季英芝輕撫了一下她的頭,轉身便往外走去,怕自己再待下去,說不定就會硬帶著季朵一起回煙臺了。
進到東炕屋,季英芝沒看到季富的媳婦,問道,“怎么沒看到福嬸?”
杏兒立刻扯開嗓門喊道,“娘去姥姥家湊錢給奶奶治病了!”
季英芝立刻問道,“啊,聽福伯說,福嬸家離咱們這有些距離的,她就一個人去了嗎?”
杏兒點頭。
季遠和季富走了進來,季富喊朵兒去生火做飯。季遠坐了一會出了屋,從懷里摸出幾文錢放在季富的手里,“知道你們家現在也沒什么可吃的,讓孩子去別家買點什么可吃的回來就行了?!?/p>
季富連忙搖頭,“不用了,家里還有上次少爺來時拿來的白面、雞蛋,趕個面條吃就行了?!闭f道這又想起了一件事,伸手從懷里拿出一竄銅錢,往季遠手里放,“我娘病了,媳婦又不在,怕是一兩天回不去,這些銅錢是上次太太給的銀元,買了塊豬肉剩下的。上次忘了給了,這次你給太太帶回去?!?/p>
季遠聽了,只覺得這個季富,還真是不是一般的老實,家里都揭不開鍋了,還想著要把剩下的錢還回去。他來的時候,東家太太也是沒有說這件事,他可不想做主接這個錢。要說起他們這位東家太太也就是太心善了,不但沒有說,還偷偷給了他一塊銀元,讓他帶給季富。
“季富,東家太太沒有說你就留著用吧!我這里還有東家太太讓我帶來的一塊銀元,你接著!”說完連著自己的幾文錢,和一塊銀元,一起放到了季富手里。
季富頓時感激涕零,東家太太對他們的好沖淡了即將到來的別離,其實也算不上是別離,反正過幾天他就回去了。
季富一時不能離開,季英芝又不能久待,最后商量季英芝帶著杏兒先一步進城。季富帶著抹著淚水的朵兒,一直把三人送出村外很遠很遠。
杏兒身上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袱,那里有她姐姐給她秀的鞋墊,和姐姐一件不是很新,但卻一直不舍得穿的夏裝。季杏把季富拉到一邊有些話要交代,父女倆在一邊悄悄低語。
季遠蹲在騾子邊,卷了一根煙抽了起來。
季英芝看著孤零零站在那里的季朵,往她面前走去。
“四少爺?!奔径涓袘绞羌居⒅?,便低低的喊了一聲,說完仰頭看向季英芝。
季英芝少年老成的嘆了一口氣,“朵兒,照顧好自己!我們一有時間就會回來看你!聽見了嗎?”說著話,季英芝抬手把季朵耳邊的一縷碎發給她掖在耳后。
季英芝的話,讓季朵的眼里又圈滿了淚花,但是她努力不讓她落下來。還好,自己妹妹,是跟了這么個心善的東家去,這樣倒是也放下了點心,只是即將到來的離別,還是讓季朵心里對妹妹是難舍難分,也包括眼前這個待她很是溫柔的小少爺。
杏兒小小身影,跟著季英芝消失在田野間的小路上之后,季富眼里的淚水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朵兒抱住了自己父親,大聲的哭了起來。
都走出了好遠,杏兒還在頻頻回頭望。她是第一次離開家去那么遠的地方,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回家來看母親、姐姐和奶奶。這樣想著眼里再次蓄滿了淚水,季英芝看見把手巾掏出來遞給她,杏兒接了過去,卻是撩起衣角擦拭著臉上的淚水,擦完,把手巾還給了季英芝。兩個小家伙慢騰騰的走著,季遠牽著騾子在不遠處,也是走的慢騰騰的。不管怎么說,這個女孩子,還有個家,還有牽掛自己的家人,不像自己,都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反正自打記事起就在季家了。
杏兒小聲地喃喃道,“走的時候都沒有和娘見一面,娘回來,指不定會多么傷心呢!”
季英芝看著她嘴型,知道她是想娘了,便言道,“杏兒,你不要難過,只要有機會,我就會帶你回家看看!”
杏兒一雙淚眼,吃驚的看著季英芝,“真的?奶奶可是說,去了你們家,就是你們家的人,讓我好做事,不要想家!”說完覺得自己聲音有點小,擔心季英芝沒聽見,正要再張口大聲復述一遍呢。
季英芝卻是開了口,“杏兒你要相信我,我說能行就是能行!還有,我娘說了,只要等你還夠了騾子錢,就可以回家。我娘一項都是說話算話的。”
杏兒睜大眼睛看著季英芝,這趟季英芝來,他們還沒有單獨說過話,不過因為心里有了離家前的悲傷,還有想著幫著家里多做些事,還沒在意到季英芝的改變?!吧贍?,您能聽見我說的話了?”杏兒驚喜的問道。
季英芝笑著搖了搖頭,“沒有,不過,只要你讓我看著你的嘴型說話,我就能知道你在說什么?”
杏兒有些不信,“少爺,那我給你說段我奶奶教我的,小老鼠上登臺,偷油吃,下不來……”
季英芝立刻笑著接上,“偷油吃,下不來,叫奶奶,嘰里咕嚕滾下來……”
兩人說著笑著,杏兒心里離家的愁緒被沖淡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