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九里便被付逖搖醒。
只見付逖興奮道:
“九里,趕快收拾一下,咱去足斛家?!?/p>
九里只好一邊穿衣套鞋,一邊問到:
“發生啥事了?這么著急。我先給我媽說一聲?!?/p>
“到了足斛家再給你說,伯母也在那邊?!?/p>
付逖說著,便把九里床邊的衣服一股腦扔到了九里臉上。若不是看付逖這會兒興高采烈,九里還以為是足斛家出啥事了。
付逖嫌九里走得太慢,便一路把九里推到了足斛家。就快到門口時,付逖突然捂住了九里的眼睛;等到付逖把手放下,九里便見足斛家院子里拴著三頭黃驃馬,足斛的父親李有福正在給馬喂草料。
九里一見到黃驃馬,胸口便莫名涌起一股悸動,心跳也止不住加快,連忙問道:
“李叔,這三匹馬是?”
李有福嘆了口氣,道:
“到屋里去,讓你媽給你說吧。”
九里應承后,轉身便去了屋里;而付逖則興沖沖跑到馬旁,直夸馬長得漂亮。
九里踏入屋后,便見母親朝他招手,示意他過去。母親見九里走近,便吩咐道:
“九里跪下?!?/p>
九里母親靜靜看著跪在面前的寶貝兒子,半天后才開口:
“九里,你們還很小的時候,村里來了個道士。那道士長得不怎么樣,半點兒仙風道骨都沒有,唯獨卜卦之術特別準。他看到你們三個后,便給我們寫了一段話,說讓你們在此地鹽價攀升至一貫以上時,就出鄉游歷,太平年景可封侯拜相,亂世之中能問鼎天下,若是不走,定會有大禍?!?/p>
“我們祖祖輩輩都趴在田地里拜天求地,哪會信那道士的話?可偏偏這話入了你爹那個死鬼的耳朵?!?/p>
九里母親擦了把眼淚,又說道:
“你爹年輕的時候,走過不少地方,不知從哪兒學了點卜卦的本事,偷偷給你們算了一卦。好好的一個人,自那以后便一病不起,斷氣前才告訴我,讓我們一定聽那道士的話。可我舍不得你走啊……上月鹽價過了一貫,我還想著過陣子或許能降下來,誰知竟又漲了一百文。
沒辦法,我只好找足斛和付逖的父親說了這事。昨天我們湊了些錢,讓你李叔去買了馬和干糧,你們今兒收拾收拾,趕天黑前就走吧,一定要平平安安的?!?/p>
九里聽完母親的話,雙手撐地磕了三個響頭,起身道:
“兒子定會安然無恙地回來,給您盡孝?!?/p>
九里母親笑道:
“可不能食言??烊タ纯催€有什么要準備的?!?/p>
九里向母親拜了拜,轉身到了院里。付逖正興高采烈地給馬兒梳毛,方才九里沒細看這三匹馬,這會兒才仔細打量;三匹馬的馬頭上都有一撮白毛。
為首的一匹,毛色是蜜蠟般的淺黃,額前那撮白毛斜斜劃過眉骨,肩背寬實,蹄子是透亮的青黑色;
中間那匹毛色偏深,白斑集中在肚腹處,背脊線窄而勁挺,鬃毛沒剪,垂到脖頸,唯一不足是身上有一條明顯的鞭痕;
最后一匹是亮眼的金棕黃,全身布著大小不一的斑點,身形比前兩匹略小,卻更顯輕巧。
九里看得仔細,沒注意到九鈴悄咪咪溜到身后。被九鈴突然蹦出來嚇了一跳時,為首的那匹馬好似也受了驚,剛要蹦起,便被李有福扯住籠頭硬生生拽住。
李有福個子比足斛矮些,和付逖差不多,約莫一米七幾,看著不算壯實,力氣卻大得很,村里人比力氣,怕是沒幾個人能比得過他。
九里讓九鈴和自己先出去,九鈴也知道自己差點釀下大錯,乖乖跟著九里到了門外。
九鈴道:
“哥,我早上見媽買了好些肉,比平常過節買的還多,你知道是咋回事嗎?”
九里本想批評九鈴,可一想到自己就要走了,便不忍罵她,只摸著九鈴的頭道:
“等咱媽把肉做好,你不就知道了?”
九里說完,讓九鈴先去屋里,說自己還有些事要處理。九鈴見從九里這兒問不出啥,便答應著轉身進了屋。
九里也轉身去了春來巷,站在門前蹉跎了半天才敲了敲門。
院內很快傳來女子的聲音:
“誰呀?膽子這么大,大清早的敢敲寡婦的門!”
“萱姨,是我,九里。”
話音剛落,便見萱姨散著頭發,緩緩打開門,調笑道:
“原來是九里啊。有什么事呀,以后有事記得晚上來敲門,大清早的,要是被別人看見,多不好呀~”
九里連忙低頭,不敢看眼前的女人,支支吾吾道:
“萱姨,我……我今天就要離開村子了。”
“離開就離開唄,過幾天不就回來了?怎么,現在離開幾天,還要給我報備?”
萱姨一邊用手指繞著頭發,一邊繼續調笑九里。
九里眼觀鼻、鼻觀心,認真道:
“不是的,萱姨,我可能要離開很久很久?!?/p>
萱姨愣了一下,道:
“你等會兒。”
轉身進房,很快拿出一個針線包:
“萱姨也沒啥能給你的,就這個吧。路上衣服破了,你就自己縫補縫補。要是遇到女兒家,可別把這東西拿出來,不然人家小姑娘,可就不跟你親近了?!?/p>
說完,便把針線包塞進了九里手里。
九里不知該說什么,只道:
“萱姨,那我先走了?!?/p>
萱姨看著九里的身影走出巷口,才關上門回到屋中。
出了巷子,九里便回了家,把幾本書、日常用的物品,還有萱姨給的針線包,一起裝進包裹,隨后趕往足斛家。
到了足斛家,付逖已經挑好了馬,就是那匹體型最小、卻最精神的,這會兒正給馬梳毛呢。九里坐在臺階邊,琢磨著接下來該怎么辦,雖說對這件事,他心里已經期盼了許久。
直到正午,足斛才回來。聽付逖說,足斛早上先拉了麥稈,去給老耿頭修補房頂(就是昨天從足斛家出來的那個老人),接著又去了隔壁村,把那個木偶送給了朱家女子,這才趕回來。
足斛一到,一眼便相中了那匹身上有鞭痕的馬;剩下的那匹被九鈴嚇到過的,自然就歸了九里。
足斛的父親見三人挑好馬,便讓他們騎著在院內慢慢溜達一圈——院子不算小,慢慢遛馬正好能熟悉熟悉。
直到下午,付逖的父親付田生才一瘸一拐地來,右腿始終拖著,據說當年就是因為賭博,被人打斷的。
付逖見父親進了院子,沒打招呼,就像沒看見一樣。沒人覺得不對,畢竟付逖的母親,就是因為付逖父親嗜賭,才上吊自殺的。
見人都到齊了,足斛的父親便搬出一張大方桌。桌上擺了不少菜,都是九里的母親陳一和足斛的母親王艾一起做的。
飯桌上,長輩們沒多說什么,只反復叮囑“要開心點”,還說“以后孩子們說不定真有出息,等他們回來,大家都能過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富貴日子”。九鈴也只是埋頭吃飯,沒說話。
飯后,李有福把干糧和一些日用品都綁在了三匹馬上,又拿出昨天買的武器分給三人,三桿木槍、三把小刀,槍頭上還系著三種顏色并不顯眼,但各有不同的槍穗。
接著便告訴三人,叫三人可以先向著著景州游歷,隨后,眾人便送三人往村頭走去。
路過春來巷時,九里看見萱姨帶著歲歲站在巷口。見九里過來,萱姨道:“歲歲聽我說你要走,非要來跟你道別?!?/p>
歲歲趕緊接過話:
“九里哥哥,你走了一定要平安回來,別學我爹爹。”
九里低頭,笑著對小女孩道:
“好,九里哥哥答應你,一定平平安安地回來?!?/p>
三人的影子在夕陽下,如同家人的思念一般,越拉越長,一路跟著他們往遠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