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不高,卻像一道冰冷的驚雷,劈開了葬神崖上空凝固的絕望。
無數道目光,呆滯地、難以置信地,從崩碎的仙劍、裂開的魔甲,移向那具拔地而起、由無數“垃圾”熔鑄而成的龐然巨物,以及巨物之上,那個衣袍沾著油污、神情卻平靜得近乎漠然的女子。
陸…渺渺?
那個陸家的廢物?那個被謝玉珩棄如敝履、淪為整個仙界笑柄的女人?
她腳下那是什么東西?那些……不是她從垃圾堆里撿來的破爛嗎?怎么可能散發出如此浩瀚磅礴、甚至隱隱壓過魔尊之威的氣息?
荒謬絕倫的感覺沖刷著每一個人的認知。
謝玉珩強壓下喉頭翻涌的腥甜,染血的指尖微微顫抖,望向那道身影的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驚疑與震蕩。本命劍碎,道基受損,靈力在經脈中狂亂沖撞,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可他此刻卻完全忽略了這些,只是死死盯著陸渺渺。
她怎么會……她怎么可能……
魔尊發出一聲壓抑著暴怒的低吼,胸甲裂紋蔓延,魔氣嘶嘶外泄,那雙猩紅的魔瞳第一次真正映出了陸渺渺的影子,充滿了審視與一種被螻蟻挑釁的狂怒。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炸開鍋的嘩然和不敢置信的嗤笑。
“她說什么?維修?十萬靈石?她瘋了不成!”
“那是陸渺渺!那個撿垃圾的廢物!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胡話!”
“憑那些破爛?修復仙尊的本命劍?修復魔尊的戰甲?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他們的嘲諷才剛剛出口,就被接下來的一幕硬生生堵在了喉嚨里。
只見陸渺渺腳下那龐然的“垃圾堆”微微震顫,表面那些看似胡亂拼接的金屬碎片和報廢法寶構件,竟亮起無數道繁復玄奧的構紋,構紋流轉,形成一個巨大無比、籠罩小半個戰場的無形力場!
力場之下,所有修士駭然發現,自己身上受損的法寶——無論是飛劍上的缺口、盾牌上的裂痕、甚至是法袍上黯淡的防御陣圖,都在這一刻發出了輕微的嗡鳴!仿佛受到了某種至高無上法則的牽引,雀躍著,呼應著!
而那些破損尤其嚴重的法寶,更是直接脫離了主人的掌控,化作道道流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具龐大的煉器造物,如同百川歸海!
“我的青鋒劍!”“玄龜盾!”“回來!”
驚呼聲、試圖控制的喝聲此起彼伏,卻根本無法阻止。那些流光沒入“垃圾堆”表面,如同水滴融入大海,不僅沒有引發任何混亂,反而讓其散發的光華愈發厚重磅礴。
嗤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如果說剛才還是荒謬和嘲諷,那么現在,一種難以理解的、近乎神跡的現象就發生在眼前,由不得他們不信!
這陸渺渺……她修的到底是什么詭異的煉器之道?!竟能強行引動萬寶呼應?!
戰場陷入了另一種詭異的寂靜,只有粗重的呼吸聲和魔云翻滾的悶響。
第一個做出反應的,竟是魔尊。
他猩紅的瞳孔縮成一條危險的細線,死死盯著陸渺渺,戰甲破碎處泄露的魔氣更加洶涌。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仿佛金屬摩擦般的笑聲,充滿了暴戾與一種決絕的貪婪。
“有意思……”魔尊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毀滅性的壓迫感,“本尊的戰甲,你若真能修好……”
他話未說完,但那股“修不好便讓你神魂俱滅”的威脅,已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陸渺渺。
幾乎同時,謝玉珩猛地抬頭。他臉色蒼白如雪,嘴角還殘留著血跡,但眼神已經恢復了冷靜,只是深處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他看了一眼手中徹底黯淡、只剩劍柄和少許殘片的“斬孽”,又看向魔尊那雖然破裂卻依舊散發著恐怖威能的戰甲。
不能再拖下去了。仙劍已碎,他重傷,若魔尊戰甲率先恢復……仙界今日必亡!
他必須賭一把。賭這不可思議的變數。
“陸……”他開口,聲音因傷勢而有些沙啞,那個熟悉的名字在舌尖滾了一圈,最終變成了一個絕對理智、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稱,“陸大師。”
這三個字一出,他身后殘存的凌霄宗弟子,以及附近所有仙域修士,全都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向他們的仙尊。
謝玉珩恍若未覺,只是凝視著陸渺渺,一字一句,清晰無比:“若大師能修復‘斬孽’,十萬上品靈石,凌霄宗即刻奉上。另欠大師一個人情,凡有所命,凌霄宗上下,莫敢不從!”
仙尊一諾,重逾山海!
這下,連魔尊都側目看來,猩紅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和更深的陰沉。
陸渺渺立于巨物之首,狂風吹拂著她的衣發,她臉上卻沒有任何受寵若驚或者激動之色,依舊是那副平靜到近乎冷漠的樣子,仿佛仙尊的承諾和魔尊的威脅,在她眼里,和討論一塊鐵錠的價錢沒什么區別。
她甚至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偏頭,像是在評估兩件“破損品”的修復難度和價值。
這短暫的沉默,卻讓下方所有生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終于,她抬起眼,目光先落在魔尊那不斷泄露魔氣的戰甲上。
“魔尊戰甲,核心魔紋崩毀三處,龍骨斷裂,附魔蝕滅。材料:深淵冥鐵、萬魂晶核……需補。”她語速平穩,報出的每一項損傷、每一種材料,都讓魔尊瞳孔驟縮,因為她說的分毫不差!“修復,十五萬上品靈石。先付一半訂金,材料你出。”
接著,她轉向謝玉珩:“仙劍‘斬孽’,劍靈瀕散,云渺仙金主體碎裂,九天銘文中斷……需重鑄。修復,二十萬上品靈石。材料自備。謝道友,”她頓了頓,補充道,“你的人情,折現五萬,誠惠十五萬即可。”
謝玉珩:“……”
眾修士:“……”
折…折現?!
仙尊的人情,仙界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天大承諾,她居然要折現五萬靈石?!
謝玉珩俊美的臉龐上肌肉幾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氣血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憋悶,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可以。”
“很好。”陸渺渺點頭,像是做成了一筆滿意的買賣。她腳下輕輕一跺。
那龐大的煉器造物發出低沉的轟鳴,表面構紋再次亮起,兩道完全由精純靈韻和法則線條構成的“光橋”,如同擁有實質的探臂,精準地分別伸向謝玉珩手中的仙劍殘骸,以及魔尊破裂的戰甲。
“東西拿來。”她伸出手,語氣如同市集上最尋常的攤主,“靈石,材料,概不賒欠。”